第四章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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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红的血渍,从地板到天花板,将客厅染成了一座红箱。

受害者的骨架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没有留下一丝的皮肉残留。打磨过一般光滑的头骨,被无首的骨架抱在怀中,倚靠在暗红色的沙发上...

亚楠警方目前的处境很尴尬。

迫于某些因素,此案即将开庭,然而除了夏桀,没有其他嫌犯,况且只有口供,不足以成为给夏桀定罪的依据。

即使夏桀认罪,甚至表现出近乎荒唐的配合,警方能做的也只是先将夏桀关入精神病院。

毕竟到目前为止,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夏桀和此案相关,且极度危险。

碎尸案的调查,进展依然缓慢,不论是作案手法,还是犯罪现场的血腥程度,都是前所未见,没有一点经验可循。

同时,这个案件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警方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公众的视野中,丁点的大意都有可能导致舆论的爆炸。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里,或来自于死者的家属,或来自于社会,警方不得不如履薄冰。

鉴于夏桀几个月前,在精神病院中展现出的越狱能力,不能将他关在就近的看守所,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按照精神病院院长的说法,那里根本关不住他,夏桀必须受到特殊监禁。

太阳将升起,朱红的云片,被阳光透穿,撕裂,揉成了一团。

法院旁,平日里还算热闹的办公楼,今天的气氛格外压抑。

楼内楼外,能听到的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全副武装的警员将这里守卫的像座森严的堡垒。

一辆救护车停在了这栋办公楼门口,几个持枪警察迅速聚集到救护车后。

后车门打开,下来了一辆推床,夏桀被直挺挺地绑在上面。

白色的皮制拘束衣,款式很新颖,黑色的约束带,死死咬住了他的四肢。

夏桀的嘴里本还有一个口球,是院长的特别关照,但镂空的口球内总是流出口水,淌的到处都是,工作人员每次摆弄都会弄得湿塌塌,所以干脆去掉了。

毕竟从工作人员的角度讲,它确实没什么必要,在大多数时候,夏桀并不吵闹。

车后跟着下来了几个男护士,救护车前门打开,一同前来的还有精神病院的院长。

在警员的看护下,推床被推向办公楼的入口,只是还没走多远便停下,簇拥的推床上传来夏桀的声音。

“林琳。”

夏桀的声音有些沙哑,像金属的摩擦声,可能是因为漫长的车程中没喝过水。

“怎么了?”

站在救护车旁不远的院长,正和警队的人进行着交接,听到夏桀的呼喊后,走到了推床侧。

“你想说什么?”

夏桀尽量扭过头看着林琳的眼睛,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于此刻被紧缚在推床上的他来说并不容易。

“在这个世界里,如果还能有什么事可以让我感到恐惧的,那便是无趣了,所以,我要谢谢你。”

林琳愣了一下:“你知道之后你大概率还会被关回精神病院里吧。”

“是吗?”

夏桀的嘴角抬起,似乎是在笑:“但愿吧。”

推床两侧又陆续围过来几个警察,陪同着男护士,继续将夏桀推向大楼。

交接结束。

林琳依旧皱着眉头,盯着一楼入口的大门。

夏桀说过精神病院能留住他,只是因为他不想走,这一点,林琳作为病院的院长,她信。

他第一次出逃,跑去医院内部食堂吃了顿饭的那次,随意的像是去自家的花园逛了一圈,就让她的前任离了职。

她上任后立即加强了安全等级,将夏桀特殊监禁,外界便再没人听过夏桀逃跑的消息。

不少人都认为是她的前任玩忽职守,才给了夏桀可趁之机。

但事实上,林琳自己知道,绝不仅是这样。

他之后又好几次离开过监舍,但都没有太远,所以她可以把消息压下去。

夏桀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消失在监控死角,然后又重新出现,偶尔换个地方,比如在自己安了摄像头的办公室里,那儿的摄像头可以直接连到林琳的手机。

林琳觉得夏桀是故意的。

他似乎特别喜欢看到别人气急败坏的模样。

林琳叹着气,最后抬头,看了眼面前高大的办公楼:“希望他不要又搞出事...”

...

自早上八点,夏桀的行踪暴露以来,不断有媒体试图进入楼内采访。

警局表示想到了会有这种情况,毕竟当初想进入罪犯精神病院的就不在少数,但警察还是低估了夏桀一案的影响力,特别是在今天,似乎全城的媒体都想挤进来瞅夏桀一眼。

楼外已经站满了记者,以及不少好奇的围观群众,警察不得不在各个入口处加派人手,用以疏散人群。

林忆显然打过招呼,从警员的手中取回证件,便准备进入楼内。

有眼尖的记者认出了林忆,从林忆出现开始就不断有闪光灯忽闪向他。

只是现在的林忆没心情理会这些人,无视了人群中传来的几声惊呼,在警卫的带领下,径直走入了楼内。

大厅里迎面走来一位警员,对林忆进行登记,搜身检查后,由另一个警员带领着林忆上去。

电梯停在三楼打开,面前是一段狭长的走廊,在向两个值班人员打过招呼后,终于,林忆进入了囚禁夏桀的房间。

这是位于大楼三层中央的某个巨大的白色房间,没有窗户,空荡的室内也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座黑色的铁笼,放置在房间中央,像个巨大的鸟笼子,笼内有张小床,还有一个被纸屏风围住一半的马桶。

看到林忆走近,夏桀从小床上坐起。

他的右脚被一根黑色的铁链栓住,锁链的那一端是笼子中央的小床,应该是和床上的某根钢管连在了一起。

随着夏桀的走近,粗重的铁链被拖在了地上,摩擦着地板,发出了格拉格拉的响声。

夏桀就这样笔直地站在了林忆眼前,他还穿着被医院送进来时那身连体的拘束服,只是黑色的约束带松垮的挂在他的身上,背后用于固定四肢的拉链和暗扣也被打开,让他得以自由活动。

在林忆的印象里,拘束服似乎永远是这种颜色,单调的白配着单调的黑。

自己或许该给医院提提意见,让他们换个颜色,这颜色的搭配总让人感觉压抑。

林忆正想要开口,却听见夏桀忽然笑了。

这是没有任何预兆的,止不住的轻笑,随着音量的逐渐升高,化作癫狂的大笑。

夏桀试图强忍笑意,用右手去捂着嘴巴,但止不住的笑声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流出,他笑得很夸张,瘫坐在了地上,弓着的腰让他看上去像一只大号的虾米。

林忆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参考以往录像,虽然偶尔会有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但大多数时候,至少第一眼看过去,夏桀喜欢表现得像一个含蓄的邻家少年。

过了五分钟,笑声终于停了下来。

夏桀瘫坐在地上,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得出刚才的举动让他累的不轻。

“早上好,夏桀。”

林忆等待着夏桀的呼吸逐渐平缓,向他又走近了些:“你很期待见我?”

“啊...因为我解决了一个问题。”夏桀抬起了头:“就在刚才,你走近的时候。”

林忆看到一抹红光从他的眼眸掠过,仿佛萤火虫坠入了紫色的洞穴。

“原谅我的失态,因为那问题实在困扰我许久。”夏桀缓缓站起身,声音缓慢而温润,他来到这里后应该是喝了不少水。

“这是个巧合,当然也可能有什么联系,从这个角度讲,我确实希望见你,但这不是我一开始要求见你的理由。”

夏桀抿着嘴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显得谦逊而礼貌:“是你想见我,于是我给了你借口,事实上,我以为你会第一时间感谢我的善解人意。”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林忆呵呵一笑,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我想我有必要代表学校,正式地再次向你提出合作,这次你可以提一些条件,我会尽可能满足,至于我们要合作的项目。”

“那只是个幌子,不是吗?”

夏桀打断了他:“值班的守卫听不见我们的谈话,这间临时的房间里也没安什么窃听设备,你不必顾及什么。”

“我应该顾及什么?”林忆皱眉。

“你的语气有些攻击性,你在和我拉开距离。”夏桀将脸贴向栏杆中间,脚下锁链的长度甚至允许他更近一点;“毕竟只有亲自接触过我,你才能放心。”

林忆调笑道:“你不会是想说,我才是凶手吧?”

夏桀认盯着他:“不是吗?”

沉默...

是无声的嘲讽。

林忆将手盘在胸前,头略低,看向地板,又看向夏桀,眉毛挤在一起,像在思索。

“你刚才的话,不会对每个见你的人都要说一遍吧?”相顾无言,终于还是林忆先开了口。

“虽然离案发现场最近只有你一个人,且你主动认罪,但定罪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需要完整的证据链条。”

林忆摸着下巴:“这点我认为你也很清楚,投案那天你浑身浴血,但后面化验分析你身上的血并不属于受害人,疑罪从无,排除非法证据,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参考曾经案件类似的情况,有一个得了绝症的人想在临死之前出次名...”

“我是以唯一嫌犯的身份关在这里。”夏桀似乎心情不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可不是什么临时演员。”

“这里发生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没有意义,守株待兔确实是个臭办法,毕竟这不是我的选择。”

“不过我的运气很好,你看你不就来了。”夏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见了你,不是在报纸或者电视上,而是在这里,亲眼见到了你,我的脑袋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可以结束了,我便能知道,你是凶手。”

“你可能无法理解,但这无所谓,你只需要知道,即使我发现也不会做什么。”

“警方需要一个交代,我也乐得当那个交代,只是我对你的作案手法真的很好奇,我实在搞不懂,一个成年男子的血量也就四到五升,怎么才能把那间屋子染成那个样子,还有那具骨架,做的也不错...”

“曾经有个案件,是个商人,少量多次的放血保存,假死骗取保险金。”林忆端着手。

夏桀不语,他盯着林忆:“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林忆叹了口气,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承认夏桀的话,不愿将自己是凶手这件事作为前提,就没有和他继续交流的可能。

“你是病人,如果我能理解你,也就离发疯不远了。”

表演型人格,妄想症,幻听...

沉浸在自我幻想的世界中,拥有坚不可摧的另类世界观,将他人的言语和行动,按自有的逻辑自圆其说。

...

负责看守夏桀的两个警员,张南和李北,是特意从亚楠最高监狱调来的。

他们经验丰富,冷静细心,见过各种穷凶极恶的罪犯。

不过当他们第一次见到夏桀时,还是有些惊讶,夏桀的外貌确实很有迷惑性,作为一个男人,他有些太漂亮了。

他们很少以貌取人,毕竟见过不少外表可人,内心扭曲的罪犯。

但当他们知道夏桀还只是一个嫌疑犯时,还是不禁想到,亚楠警方这次是不是真的搞错了...

夏桀还在精神病院时,他们就对夏桀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检查,按部就班,绝不会出错。

他们自认为这里的工作不需要小丫头来教他们。

所以当他们准备给夏桀递送午饭时,过得并不愉快。

交接完毕后,本该回到精神病院的林琳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又匆忙地赶了过来。

这座房间里的巨大牢笼结实而牢固,但没有在底部留出递送食物的槽口,这点让林琳很不满。

她让张南和李北重复着一套复杂漫长的流程,需要让夏桀站在笼边,他们隔着笼子将夏桀身上拘束服的每个暗扣和约束带紧住。

她则拿着麻醉枪在一旁,像财迷守着保险箱一般死死盯着夏桀,恨不得眼睛都不眨,生怕夏桀就在下一秒跑掉,然后才能允许他们开门,将盛放食物的盘子放在地上。

不得不说这件拘束服的小部件着实有些太多了。

虽然很多设计非常巧妙,利用某些人体结构之类的知识,全部咬住,便可以把夏桀锁的像一根人棍一般。

但操作起来真的太麻烦了,从这点看,它还有被改进的空间。

夏桀需要在笼子里不断的转身,抬手,抬脚来配合他们。

他本人倒是对此乐此不疲,还对他们两个露出了友好的微笑。

晚饭时,

林琳没有出现。

虽然林琳叮嘱过,但张南和李北还是打算用自己的办法给夏桀送饭。

夏桀还是如中午一般,无比的配合,试了一次,这方法还不错。

他们让夏桀在笼子内侧背对着他们蹲下,将双手从铁笼底部的一根栏杆两侧伸出。

张南用手铐紧紧将夏桀的手铐住,双臂中间隔着那根栏杆。

夏桀手腕的上方也是一根横向的铁杆,所以他无法站起来。

李北打开门将食物盘留在地板上,离开,然后锁好笼子,最后再由张南打开夏桀手上的手铐。

张南隔着笼子解开了夏桀的双手:“蛮方便的吧。”

“嗯,这可比被拘束衣绑住要舒服多了,谢谢你,警官。”夏桀爽朗道。

张南和李北退出这个房间。

夏桀慢慢走向了地上盛着食物的托盘,一边走一边用只有自已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

“手铐什么的,我最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