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是‘药律副郎’。”
太后的话像刀子,一句接一句往赵毅心口剜。
他没搭话,只低头行了一礼,然后起身,走了。
那卷封得死死的黑檀卷,他没还。藏进了袖子,带出坤宁宫那道门。
出宫那天,天还没亮。城里在下雪,风吹得街边的药签旗子哗啦哗啦响。
赵五等在宫门外,一脸怵:“少爷,你真打算搞‘命账公开审理’?这天都还没亮,你就上天台?”
赵毅说:“天亮了,再搞,就不是咱们自己做主了。”
“你怕的是谁?”
“不是沈元清,不是皇帝。”
“是百姓怕他们自己没命,也不敢认。”
赵五憋了半天:“那咱这第一场要问谁?”
赵毅翻了下手上的命账卷宗,“四家。”
“刑部,太医院,尚药局,礼部。”
“全上台。”
那天上午,东城广场上临时搭起了台子,三丈高,四面通透。
药律署亲自立榜,挂了两块木牌:
【药律署】
【命账专案】
赵五一边挂牌子一边嘀咕:“咱这不是逼人上梁山,是拉人下井。”
赵毅没说话,只吩咐:“鼓摆出来,案放上,命账副本三百卷,一卷都不准掉。”
台下早聚了不少人,都是这几日命账试登记的家属,有矿奴、兵户、宫役、还有些说不上来户籍的流民。
他们眼巴巴地望着这台,也没人吭声。
快到午时,第一波人到了。
太医院副掌御,刑部副使,尚药局主账官,还有礼部礼司中笔,四个人穿得整整齐齐,一个个脸都板着。
没人先说话,全在看赵毅——到底要干嘛。
赵毅没给他们机会。
他走上天台,站在案前,开门见山。
“药律署设‘命账堂’,不是说说。”
“今天起,咱就从命账第一案——【净胎丹命案】——开始审。”
“但不止。”
“今日天台,首问四堂。”
“刑部,尚药局,太医院,礼部。”
“你们四家过去三十年,批过多少方,死过多少人,误过多少药,你们自己清楚不清楚?”
台下一片哗然。
尚药局主账官第一个反应过来:“赵副使,这……不是说好了只查净胎丹吗?你这是……扩大范围?”
赵毅把一大摞卷宗“哐”地一声放在案上。
“这是三十年来宫内外药案致死记录。”
“三千四百五十二条。”
“其中三类药重复致死率超过百分之二十:净胎丹、静脑丸、骨化露。”
“这三类药,全是四堂联合批药。”
“我就问一句,你们赔过一个铜板吗?”
礼部那位冷了脸:“赵副使,此事若属实,理当查证。但你这当众唤罪,未免太激……”
赵毅一句话怼回去:“我激什么?人都死了,我再不激,他们尸体都凉透了。”
“你们这三十年签章画印,一个也没少。”
“百姓吃药死了,一个也没赔。”
“我今天站在这儿,不是审你们。”
“是给他们一个账。”
赵五在后头高声念道:“命值账册第一卷,死者编号A-001,宫役苏晚,死于净胎丹副试药,卷宗核验,尸骨对照,药方一致!”
“问四堂,有人认吗?”
没人出声。
赵毅看向太医院那位副掌御:“你是当年的副验医,苏晚你查过尸没?”
那人脸发白:“我……我只经手过化验,没有开验单……”
赵毅拍案:“你不认也行。你签个字。”
“证明你不知道这药致命,不知道苏晚是死于药毒。”
“签了,日后真翻出事,不追你。”
太医院那人一咬牙,签了。
赵毅一挥手:“卷入账。”
刑部副使咬牙开口:“赵副使,你这是把‘命账’当朝堂公审?这是你赵家的事,不是我们刑部的错。”
赵毅没吭声,只又拿出一卷:“A-002,矿奴李三,服用‘骨化露’后七日内暴毙,肝肾衰竭,验尸为毒物反应。”
“这药是兵部调剂,尚药局供应,太医院监批,刑部卷宗写的是什么?”
他展开那页旧卷,“非药致死,无需追责。”
“你说不是你们刑部的错?”
“那是谁的?”
刑部副使脸发青。
赵毅盯着他:“你也签字。”
“签了,你不知此事。”
“下次有新证据,不抓你。”
那人咬了半天,签了。
赵五小声:“这法子管用……一层一层拆,他们就没路走。”
赵毅接着问:“今天这些人不认罪,我也不逼。”
“我就问一句——你们给过命价吗?”
尚药局那主账官开口:“药无绝对,生死有命。”
赵毅冷笑:“你那意思,人死了活该?”
“你们都说自己清白,那我赵毅今天就让大家看看,清白的账,是不是写得出来。”
他翻开一页写好的命账登记表,砸在鼓前。
“赵氏药律署,设‘命值堂’。”
“过去二十年,非战死、非自然死亡、疑似药毒、药误、药害之亡者,一律立账。”
“药方谁批,谁补。”
“卷宗谁签,谁赔。”
“这不是审判。”
“是还命!”
台下炸锅了。
一个老妪颤颤巍巍站出来:“我儿……十三年前被送去湖东试药,说是‘自愿’,可他回来连字都不会写。半年就死了。我想问……那命,到底值几个钱?”
赵毅走下台,一把扶住她。
“你来得对。”
“你儿的命,今天就写进账。”
他回头看台上的四个堂官:“你们说‘药无绝对’,说‘死者不追’。”
“那你们也看着。”
“我赵毅,要让死人——有名字。”
“要让命账,不是嘴上说说。”
“是有纸,有签,有人赔。”
台上一片死寂。
赵五在旁边喊:“赵副使请求设‘命值制度’,由户部、律部、药律署三方共管,每起冤案立账,查验赔偿,给民一个交代!”
皇宫内,皇帝在御前看着这一幕,没说话。
太监小声:“陛下……要不要制止?”
皇帝点了点头,又摇头:“他疯了。”
“但这天下,也该疯一回了。”
天还没黑,命账堂第一案——【苏晚案】、【李三案】——正式入账,挂榜公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