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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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被药香熏醒的。

喉咙像浸在醋里,又酸又涩,眼皮重得像压着晒干的渔网。

迷迷糊糊间先听见瓷碗轻碰的脆响,接着是艾草在火盆里噼啪爆开的声儿——回春堂后堂的味道,混着苏清欢常用的沉水香。

醒了?

这声儿清泠泠的,像山涧水溅在青石上。

我费力掀开眼皮,入目是苏清欢垂落的青丝,她正握着药勺搅药罐,侧脸被火光映得暖融融的,连睫毛都镀了层金边。

冰魄莲......我是不是吃错了?

话一出口我就惊了。

这是昏迷前最后那团乱麻里,我拽住的线头——当时只觉喉间凉得反常,现在清醒些,突然想起青水镇的冰魄莲该是性温的,怎会让我寒毒攻心?

苏清欢的手顿在半空,药勺当地磕在罐沿。

她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我这才看清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显然守了我整夜。

你昏迷时还在嘀咕寒毒走窜路径。她指尖搭在我腕上诊脉,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我原以为你撑不过子时,谁成想......她忽然低笑一声,你倒把毒理当算术题解了。

我喉咙发紧,勉强扯出个笑:前日在河边捡的冰魄莲,看着和往年的没两样...

那不是普通冰魄莲。苏清欢从案几上取来个青瓷碟,里面躺着半片暗紫色的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这是混了玄霜草的变种。

玄霜草性极寒,寻常药农根本辨不出。她指尖轻点花瓣,你能在毒发时理清寒毒走势,甚至推断出火炙法会加速毒散......她抬眼盯着我,目光像银针般锐利,陈昭,你从前到底学过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跳。

穿越的事断不能说,可苏清欢这双眼睛太利,谎话容易露馅。

小时跟着走方郎中混过两年。我摸了摸枕边皱巴巴的消毒图,那些锅碗瓢盆的画法,也是跟老郎中学的笨办法。

她没再追问,却把那半片花瓣收进锦盒,动作极轻,像在收什么宝贝。

这时窗外突然炸开嚷嚷声。

苏大夫,快把那中邪的小子赶出去!

鬼面莲的毒会克人!

去年王屠户家的傻儿子就是这样,疯起来连亲娘都咬!

我撑着要坐起,苏清欢按住我肩膀:钱瞎子的手笔。她声音冷下来,我昨日当众驳了他的火炙法,他必是要反扑。

话音未落,门被拍得山响。

小翠掀帘进来,眼眶通红:师姐,镇东头的张婶带着二十多号人堵在门口,说......说昭哥儿中的是鬼面莲毒,要咱们交人。

苏清欢把锦盒往怀里一收,转身时已换了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去把我昨日记的诊疗本拿来,再把陈昭画的消毒图展开。她扫了我一眼,你且躺着,看我如何拆穿这老匹夫。

堂前的喧哗声透过木板墙直往耳朵里钻。

我撑着坐起,透过半开的门帘,看见钱瞎子正扶着张婶的胳膊,花白胡子抖得像筛糠:我昨日就说火炙法最稳妥,可苏大夫偏要信那毛头小子的歪门邪道......

钱叔这是急着撇清呢。我低声嘀咕。

昭哥儿醒了?

突然有个沙哑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老吴头挤开人群,手里还攥着半截船桨——他总说这桨伴他闯过三次风浪,比菜刀还管用。

我昨儿后半夜去镇库取渔网,瞅见钱瞎子在库门口转悠!老吴头把船桨往地上一杵,大冷天的,他抱个包袱鬼鬼祟祟,我喊他他倒跑了!

人群霎时静了。

钱瞎子的脸涨得像煮熟的虾:老吴头你血口喷人!

我......我是去给镇库送防鼠药!

防鼠药?苏清欢举着诊疗本走到门口,钱叔上个月刚领了三斤雄黄,镇库的老鼠早该绝了。她展开我画的消毒图,这是陈昭昏迷前画的,用沸水和清酒消毒的法子,我按图试了,银针泡酒后刺穴,毒散得比寻常快三成。她又翻开诊疗本,这是我连夜记的脉案,从子时到寅时,寒毒退了三寸,路径清晰,哪有半分疯癫之象?

张婶挤到前面看脉案,越看眉头越松:我家狗蛋上次发烧,苏大夫也是这么记的......

钱瞎子之前非说火炙法好,可《千金方》里写得明明白白,冰魄莲毒忌火!小翠举着本翻得卷边的医书跳出来,我翻了师姐的医经,钱叔说的法子根本就是错的!

人群开始骚动。

有个挑担的汉子扯了扯钱瞎子的袖子:我家娘子上个月喝了你开的安胎药,喝完直拉肚子......

够了!镇长从人群后挤进来,他盯着钱瞎子青白的脸,又看了看苏清欢手里的脉案,清欢,镇库的药材历来由药行共管,可这事儿......

我只要三个月。苏清欢把消毒图递给镇长,三个月内,我带着小翠把镇库的药材重新审一遍,若是再出混了玄霜草的冰魄莲......她扫了钱瞎子一眼,我提头来见。

镇长沉吟片刻,从腰间解下枚铜钥匙:这是镇库的副钥,明日起,清欢你便接管药材审核。

钱瞎子踉跄两步,扶住门框才没栽倒。

他盯着苏清欢手里的钥匙,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再说话。

人群渐渐散了。

苏清欢转身时,我看见她指尖还捏着那半片紫莲,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她走回床前,把药碗递给我:喝了吧,这次的药加了红枣,不苦。

我接过碗,药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窗外的麻雀又开始叫了,老吴头的船桨声从河边传来,一下下叩着青石板。

明日开始,我要去镇库查药。苏清欢整理着案几上的医书,忽然顿住,你......可愿陪我去?

我喝药的动作一滞。

碗沿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块晒过太阳的鹅卵石。

好。我说。

她没再说话,却把那半片紫莲放进我枕边的布囊里。

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得花瓣上的青黑纹路像道裂痕——那底下,该藏着更多秘密吧。

我摸着布囊里的花瓣,听见后堂的更漏敲了三下。

明天要早起,得先想想,该怎么帮苏清欢翻那些积了灰的药材账册。

毕竟......

这苍澜界的医道,该换个活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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