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碾碎晨雾时,天霜城的城门楼子终于从雪幕里显了形。
吁——林雁秋扣住缰绳,追云枪在鞍侧撞出一声清响。
我扶着玄铁箱的边角直起腰,后颈还沾着方才火拼时溅的血,早冻成了硬痂。
城墙上天霜二字被雪水浸得发暗,守卫甲胄上的冰碴子跟着风簌簌往下掉,像撒了把碎银。
镇北镖局,押运玄铁。林雁秋把文书拍在城门洞的石桌上,指节因用力泛白。
她左臂的伤裹着我撕的粗布,血渍渗出来,在雪地里洇成朵暗红花。
为首的守将抬了抬眼皮。
他穿玄色锁子甲,眉骨有道刀疤,从左眼角斜斜划到下颌——沈岳,北境重城的守卫统领,我在青水镇听过他的名头。
可此刻他的目光没在文书上多留,反而直勾勾扎进玄铁箱的铜锁里。
开箱。他说,声音像刮过冰棱的风。
林雁秋的手指在枪柄上蜷了蜷:按规矩,玄铁入北境只验文书不验货。
规矩?沈岳笑了,刀疤跟着扯动,天霜城的规矩,我说了算。他身后的守卫哗啦围上来,长枪尖挑开了箱盖。
我弯腰假意整理箱内草垫,指腹在箱底迅速抹过——灵压感应符是清欢用朱砂混着雪水画的,此刻正贴着箱板发烫。
这符能感应玄铁特有的寒煞之气,若箱体被换,符纸会先于肉眼起反应。
抬进去。沈岳挥了挥手,目光扫过我时顿了顿,这位是?
陈昭,镖局新聘的账房。林雁秋接得利落,算运费、核货单,手底下利索。她顿了顿,又补,上个月帮着破了青水镇的水盗案。
沈岳的瞳孔缩了缩。
我假装低头拨算盘,余光瞥见他身后三个守卫——左数第三个耳后有颗红痣,右数第二个手腕缠着褪色的青布带。
这两样标记,我在青水镇码头见过。
当时他们混在买鱼的贩子里,盯着林雁秋押的第一趟玄铁。
入城税,五十两。沈岳突然开口。
林雁秋的枪杆重重磕在地上:北境商盟明文规定,军资押运免一切税!
军资?沈岳指节敲了敲玄铁箱,谁说是军资?他从怀里摸出张黄纸,今早刚接的令,玄铁归私商,税照收。
我捏着算盘的手紧了紧。
林雁秋的耳尖泛起薄红——那是她动怒的征兆。
但她突然笑了,从腰囊里摸出五锭银子拍在桌上:五十两,劳烦沈统领打个收条。
沈岳的刀疤抖了抖。
他大概没料到这女镖头会认栽。
我借着捡算盘珠子的由头绕到他身侧,瞥见收条上的墨痕未干,墨迹里混着股极淡的沉水香——和青水镇药铺后巷那伙人的熏香一个味儿。
玄铁箱被抬进仓库时,天已经擦黑了。
我揣着感应符的手始终没松,符纸温温的,没烫起来。
但等我摸黑溜进仓库,举着松明子凑近箱底时,后颈的寒毛刷地竖了起来——符纸边缘焦黑,像被什么极寒之物灼过。
昭哥哥?
顾九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雪粒的清冽。
她裹着我的旧棉袍,发间的木簪沾着细雪:清欢姐姐说,玄铁的寒煞能淬符,要是感应符...
我扯开箱盖。松明子啪地掉在地上。
箱里哪有玄铁?层层草垫下,垒着的是泛着锈色的普通铁矿。
他们换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顾九娘凑过来,指尖刚碰到铁矿就缩回——矿上沾着层薄霜,冷得反常。
去叫雁秋。我把符纸塞进她手里,别让守卫发现。
林雁秋来得比我想象中快。
她提着枪撞开仓库门,枪尖挑亮了墙上的油灯:什么时候换的?
今晚。我摸出怀里的引火符,沈岳白天让人搬箱时,肯定留了记号。
他们等咱们松懈......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林雁秋的枪已经刺了出去,枪尖挑住道黑影的腰带。
那人身形一滞,反手就是把淬毒的飞针——和赤鳞三鬼用的一模一样。
顾九娘早有准备。
她抖开怀里的黄纸包,一把朱砂混着糯米撒过去。
飞针撞在朱砂上嗤地冒青烟,那人骂了句脏话,转身要跑。
林雁秋的枪杆横扫他膝弯,咔地脆响,他重重栽在玄铁箱上。
我扯下他面巾时,后槽牙咬得发酸——正是白天城门守卫里耳后有红痣的那个。
谁让你来的?林雁秋的枪尖抵着他咽喉。
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玄冥宗要玄铁,你们交出来......
顾九娘从他怀里摸出封信。
封口处盖着玄色龟纹印,展开时落出片碎冰——北境特有的玄冰花。
信里字写得歪歪扭扭,墨迹里还沾着冰碴:速取玄铁,铸锁仙桩,截化神期修士渡劫。
锁仙桩?顾九娘皱眉,我听清欢姐姐说过,是上古用来困仙的法器......
所以他们要替换玄铁。我盯着信上的字,喉头发紧,真玄铁寒煞太烈,铸不成桩;普通铁矿混了玄冰花的寒气,反而能......
林雁秋突然把枪往地上一杵:那真品呢?
在我这儿。我拍了拍怀里的小布包。
方才开箱时,我摸到草垫最底下压着块碎铁——玄铁特有的冷意透过布包钻出来。
白天贴感应符时,我就留了个心眼,把指甲盖大的玄铁碎屑藏进了袖扣。
明早我去跟沈岳说,玄铁已交付。林雁秋扯下块衣襟,把碎铁包得严严实实,你带着真品去城西破庙,九娘在那儿等你。
顾九娘攥紧了怀里的追踪符:我再画几张隐踪符,保证他们找不着。
雪越下越大了。
我站在仓库门口望着天霜城的方向,城墙根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投下的影子像无数只抓挠的手。
林雁秋的披风卷着雪粒掠过我脸,她突然说:昭子,你看护城河。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河面结着薄冰,可冰面下有团黑影在游动——不是鱼,是成片的浮游生物,泛着幽蓝的光,聚成个扭曲的漩涡。
以前北境的河......顾九娘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没这么亮过。
我摸了摸怀里的玄铁碎屑。
冷意顺着指尖爬进血管,像根细针,扎得人心慌。
雪落进领口时,我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
但这一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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