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朗朗,狱丞书房紧闭门窗。
穿着素白内衬的碚万贯背手而立,低着头来回踱步,心里暗骂着:该死的黄岘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被抓住了?可别连累我!
忽然窗出异动,碚万贯一脸疑惑的心说:难道说曹操曹操就到?黄岘回来了?他正想移到窗边查看,却见窗外立着一个头发披散的黑影,似人似鬼让他的心扑通直跳,他不敢轻举妄动,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个黑影。
就在这时声起窗破,大吃一惊的碚万贯下意识转身要跑,五根梅花针刷地齐齐飞向他,针尾的红梅花瓣飞散留香,带着凄美却致命的诗意。
好险碚万贯踩到地上的一卷竹简滑倒,待他抬头看时,那梅花针全数插在他头顶上方的墙,冷汗大滴大滴的从他的额角滑落,心跳声如擂响的战鼓让他呼吸加速。
在碚万贯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发乱如魅的人影一点点将他的身形覆盖,他不敢回头颤抖着声音问道:“来者何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那人不言语,脚步也不停,身上发出梅花的冷香像极了地府叫魂的尸香,令碚万贯倍感头皮发麻,他吱哇乱叫的挪动身体,手脚吓到不听使唤,而他背后的人举起手……
衰人有衰福,就在梅花针再次掷出的瞬间,碚万贯的腿突然有力,蹬的一下带着他站起身,五根梅花针擦过他的腿毛,扎在他脚下的地面发出嗡鸣声。
……
另一边黄岘带着黑色包袱贴墙行走,小心翼翼的出了大理寺狱,说来也怪那些狱卒确实没有再回来,路上也不怎么能见到人。
今夜气运甚佳啊!
如此一想,黄岘的胆子大了起来,他把包袱夹在腋下,大摇大摆的径直走向狱丞书房。
方才到达书房前,黄岘的狗鼻子就闻到了梅花香味,他面色突变飞身踹开房门,人还未入便心急火燎的叫道:“碚万贯!”
跌坐在角落的碚万贯探出头,看见是黄岘,他四肢发达的爬向黄岘,不顾形象的抱住黄岘的大腿痛哭流涕:“大人呐!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看那碚万贯衣服上有打斗留下的划痕,而人却安然无恙的样子,黄岘松了口气,用双手把碚万贯扶起说道:“狱丞大人受惊了,快快起来说明情况!”
在平静下来的碚万贯的讲述下,黄岘仿佛看到了刚才的情景:
凶手见梅花针被屡屡躲过,恼羞成怒的抽出腰间的剑挥向碚万贯,慌乱中退到墙角的碚万贯避无可避,在他心死如灰的闭上眼等死时,转机来到——自窗户又飞来一个轻盈的武者,她及时以剑挡住了凶手的剑。
两剑相撞的清脆声中,碚万贯闻声睁眼,看到救自己的人是个容貌上乘的姑娘,于是心里颇为诧异:他可从来没结识过江湖朋友!
凶手看见继自己后的又一个不速之客,同样有些不解的说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姑娘不说话,推开凶手的剑,接着冲上去跟凶手对打起来,两个人打的你来我往,愣是谁都占不了便宜,突然凶手的一只手发出红光击打向姑娘,看着像什么法术一样,不想姑娘也掌上现白光,毫不犹豫的和凶手对掌,二人形成的冲击波把碚万贯震飞在角落。
等头晕目眩的碚万贯恢复过来,只看到凶手先跳出了窗,姑娘紧跟着也跳了出去。
“噢,狱丞大人有福禄伴身,被侠女搭救所以幸免于难!”黄岘替碚万贯鼓起掌来。
“哎!可大理寺是想来就来的吗?这两个人不是省油的灯!”有些后怕的碚万贯摆摆手,擦着冷汗摇头说道,“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不过,姜韭的嫌疑倒是轻了些!”
闻言黄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狱丞大人说得有理,正常人谁会夜闯大理寺?那个姑娘不见得是好人——可凶手为何盯上大人您呢?”联想到之前的死者都非无辜之人,黄岘瞪大眼看着碚万贯,“莫非大人做了恶事?”
刚冷静下来的碚万贯又被吓得口水呛喉,他咳嗽几声后,连连摆手说道:“左少卿大人慎言!碚某为官正直是大伙有目共睹的,你想我若真得罪了这个凶手,如何能活到今日!”
接着碚万贯“咦”了一声说道:“说起来刚收押姜韭不多时,这个凶手就找上门来,会不会和姜韭有些关联?”
黄岘脱口否定道:“不可能!”
碚万贯拍拍胸口说道:“左少卿大人我没瞎说,在你穿着我的官服离开不久,探员来报之内容,正是几位死者关联的证明!”他贴着黄岘的耳朵说,“冒昧问一下,你与姜韭相识几成?”
黄岘摸着下巴说:“我们少时遇见,那年我遇上雪崩被埋在雪里,只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是路过的她将我挖出来,所以算是救命恩人,当然了亦是好友。”
那碚万贯神秘的笑着说:“大人知道姜韭是个孤儿,但一定不知道她为什么是孤儿!”
放下摸下巴的手,黄岘皱眉不悦的说道:“现在是讨论案情,你说的这是题外话!”
碚万贯摇摇头:“非也,大理寺已经查出姜韭的身世,那些死者无一不是她的仇家——村妇所在的匪帮不仅骚扰过姜韭的村子,她甚至还可能参与了屠村的行动!”
这番话让黄岘大骇:“何致屠村?”
自顾自给自己倒了茶水,碚万贯接着说道:“深入调查后才知道,是那死去官员所指示,就是说匪帮是被雇佣干的这件事!那么官员为何要屠村呢?哎,要先说这是什么官员——他负责管运物资的去向,是内务府的一员。据当时跟着这个官员的仆人说,姜韭的村子私藏了官方物资,在当面交涉无果后,没有办法所以动了卑鄙手段!”
“等等!”黄岘举手打断了碚万贯的话,他眼露不解的说道,“既然如此,上报不就好了?何必要下杀手!”
喝下半杯茶水,碚万贯呼出一口气继续说:“这便是蹊跷的地方,你说这件事上报后,自有头上的人想办法,他干什么给自己抹黑?除非事情没那么简单!哦,再说说鸿斐滕的弟弟,他前些日子碰到过姜韭,按这猪崽子的尿性,肯定是调戏了姜韭……”
黄岘拍案而起,面色愠怒的说道:“果然个个死有余辜!”
碚万贯看穿一切的冷哼道:“呵呵,最该死的就是鸿斐滕的弟弟吧?”
黄岘面色不自然的说道:“我可没这么说……”接着他缓慢入座,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那个,虽然他们死有余辜,但毕竟是命案,我们还是要全力以赴抓住凶手,为的是无辜百姓的安全着想!”
重新倒了茶水,碚万贯接着之前的话尾说道:“至于近案死者的身份,目前还没有消息,但综合看来姜韭与连环案关系匪浅,大理寺卿怀疑……”他欲言又止。
会意的黄岘没好气的说:“怀疑姜韭和另一个人合伙作案?呵,大理寺卿真是心思敏捷!”说着他翻了个白眼,“她可是伏法司的人,怎么可能知法犯法!”
听到后面一句话,碚万贯笑出声来:“哈哈哈!忘了你怎么怀疑上她的?日防夜防,家贼是最难防的!”
看碚万贯似乎站在大理寺卿一方,黄岘激动的又站起身,严肃的看着碚万贯说道:“她什么都跟我说了,梅花针是她师父教的,你刚才说的那些事她师父也知道!怎么看都是师父嫌疑最大!而且如果是她所为,行事时就可以把证据处理掉,怎么会案发后再冒着风险回来藏匿证据?这说明她没有参与犯罪,她是在后来识破凶手身份,护师心切所以走了歪路!”
碚万贯苦笑着说:“左少卿大人呐,你不会不知道包庇、捏造事实、阻碍办案都是犯罪吧?她可是一个没落下!还有,大理寺卿说过,凡案件不可以情渡事,我们这些执法者最忌把人情看得太重,这太扰乱我们对真相的判断!”
“所以你们都认为姜韭和凶手是一伙的?”黄岘气红了双眼,他重重把包袱砸在碚万贯的面前,把脸贴近碚万贯的眼前说道,“你们凭什么这么认为?你们不了解姜韭,她做不出这些事!”
不等碚万贯再说话,黄岘挪开脸指着碚万贯一字一句的说道:“无论你们怎么想,我都相信姜韭!听好了,凶手我一定抓回来,我一定会还姜韭清白!”说完他转身摔门而去。
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是官服,碚万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大理寺卿说的没错,能让左少卿大人方寸大乱的唯姜韭尔。”
……
独自牢中的姜韭坐在地上,昂头望着高高的小窗,倾泻的月光尤其寒凉,她抱紧自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姜韭的脑海里一遍遍播放着被押送路上的情景:她跳起身推开步不惊,那本来直直飞来的梅花针,却在她的背后转了个弯没入雪中。接着戴着恶鬼面具的长发男子身着纯白单衣闲步踱出,居高临下的看着才反应过来的步不惊。
“你才是真正的凶手!”步不惊以剑撑在雪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盯着男子,“原来你这么沉不住气!”
男子清冷的声音如同寒冰一样:“我不会让你带走阿韭,谁都别想伤害她!”
姜韭也从雪里爬起来,她不悦的看着男子没有说话,放在腿侧的手却悄悄攥紧。
步不惊轻蔑的笑道:“你都来了,我当然不会带她走,因为我会带你走!”说罢他抽剑冲向男子。
男子冷冷的看着冲过来的步不惊,站在原地不曾挪动,而步不惊劈头而来的剑却落了空,就在步不惊为此惊讶时,男子一弹手指飞出梅花针,被反应迅速的步不惊几个挥剑斩落。
接着两人缠打在一起,纷纷扬扬的雪落满在他们的头发上,天气愈发寒冷但他们全然不顾,眼里只有对手之人的倒影。
两人的武艺看上去平分秋色,两败俱伤只是时间问题,姜韭既不愿意师父受伤,也不想看到救了她的步不惊出事,挣扎了一会儿,她决定前去劝阻。
倒霉者一天都不会顺,说的就是那夜的姜韭,她站了很久腿已经冻僵,加上低温对身体的破坏,她感到有些晕乎一下子跪倒在地,脸色白得像涂了腊,喘气都喘不匀。
最先注意到姜韭异常的是步不惊,见状他赶紧推开男子,快速到达姜韭身边,掏出随身的药丸挤进她的嘴里,语气虽然激动却带着柔软几分:“要挺住了,每年死在这里的人不少,但是别怕,我会带你到暖和的地方。”
老实说那一刻姜韭感动的快哭了,她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冷面心热,步不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典例之一,明明她和他萍水相逢,他却愿意救她两次。
古话说得好不要把后背留给敌人,急着救助姜韭的步不惊忘记了身后的男子,他刚把姜韭打横抱起,下一秒他身子一抖,眼睛突然睁大,口鼻流出血来,最后在姜韭惊恐和愧疚的目光里,他强忍着剧痛放下姜韭,来不及再说一句话垂下头断了气。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死在面前,姜韭的心像被手拉扯着生疼,她觉得步不惊身后那人让她好恨,在男子靠近时,她双目含泪的看着他说:“你知道他刚才在救我……”
男子蹲下身推倒步不惊的尸体,目光柔和的看着姜韭说:“我知道,所以在你服药后才动手——他只是一个你不熟识的人,不用有什么负担,怪他打架时分心自寻死路吧!”语气听起来很愉快,但姜韭觉得这句话比雪比这天气更冷。
他不是人,他不明白人的感情。
那一夜姜韭对男子充满了恨意,她向男子张开双手:“师父我冷。”
男子宠溺一笑,展开手拥抱住姜韭,下一秒笑容凝固,他松开手颤抖着看向胸口,那里插着一根针,而握针的手的主人正是姜韭。
看着男子的胸口涌出血液,于心不忍的姜韭立刻松了手,而男子闭上眼倒在姜韭肩上,握着血针的姜韭落下泪来,她用另一只手抱住男子说道:“我现在真的好恨你,我可以原谅你杀死那些对我爹娘下手的人……但是步不惊没有对不起我,你却……可是你把我养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会替你到大理寺,我会替你担下所有……”把男子轻轻放下,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看着男子的伤口,姜韭哽咽着说,“师父,我知道都是为了我,等迷药过了醒过来,您一定要好好活着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阿韭大逆不道,求您原谅我!”
再看向步不惊的尸体,姜韭走过去扛起他,边抽抽鼻子边说道:“对不起步大哥,你不该救我的……我一定会带你回大理寺!”
雪下得越来越密,很快淹没了姜韭和步不惊的身影。
世界一片纯白,看着纯瑕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