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高中时代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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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短暂的兴奋以后,眉头拧成了疙瘩。

“想法是牛逼,可……这玩意儿听着就玄乎!得是啥级别的技术?编程?算法?游戏接口?数据抓取?这些词儿我听着都晕!我们俩……”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吴语,“我们两个连那个什么C语言是啥玩意儿都搞不清吧?拿头做啊?这想法……是不是?”

“所以,它现在只是个‘想法’。”吴语立刻强调,心脏却因陈浩的质疑而微微加速。他必须立刻堵死任何暴露语点的可能,并将这“想法”牢牢锚定在现实层面。“一个理论上可能的方向。你觉得,这想法本身,有没有价值?”

“价值?太他妈有价值了!”陈浩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这要是能做出来,我肯定第一就要用!问题是,谁能做?我们这小破县城,找个修电脑的都费劲,上哪儿找能搞这种黑科技的大神去?就算有,人家凭啥搭理我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高中生?”

这正是吴语需要的切入点。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冷静的分析:“耗子,你说得对。我们缺技术,这是硬伤。但想法是第一步。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真正懂技术的人,哪怕只是先咨询一下,了解一下这东西到底有多难,需要什么条件,投入有多大。知己知彼,才能知道这想法是不是空中楼阁。”

他顿了顿,抛出了酝酿好的“过渡方案”,“我们得把眼光放远点。县城太小,池子太浅。真正懂尖端技术的,肯定在大地方,在市里,在大学里!”

“市里?三峡市?”陈浩眼睛一亮。

“对,三峡市!”吴语语气肯定,“大学多,科技公司也多,机会肯定比县城多。而且,我们刚高考完,暑假这么长,总不能在家干躺着发霉吧?”

“暑假工?”陈浩瞬间领悟了吴语的意图,兴奋地接话,“对啊!我们可以去市里打暑假工!一边赚点零花钱,一边找机会接触懂技术的人!就算找不到大神,在市里的网吧、电脑城混,消息也灵通得多!总比窝在县城瞎琢磨强!”

“就是这个意思!”吴语点头,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去市里的动机完美嵌入了“暑假工”这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我们得走出去。待在县城,这想法永远只能是想法。”

巨大的可行性让陈浩重新亢奋起来:“对对对!出去!必须出去!三峡市!我有个远房表叔好像在那边开个小餐馆!明天…不,后天!后天我们就去买车票!”

就在这时,陈浩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网吧入口处墙壁上那块巨大的液晶显示屏——本网吧《英雄联盟》排位赛排行榜。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榜首:

【No.1:SilentWind-最强王者876点】

【服务器:艾欧尼亚】

【近期战绩:18胜2负】

“卧槽!王者876点?!艾欧尼亚的王者?!”陈浩倒吸一口凉气,下巴都快惊掉了,“这他妈是哪个神仙在我们这小破网吧登顶了?!”

能在艾欧尼亚打到如此高分的玩家,对游戏机制、数据接口的理解绝对远超常人!陈浩噌地站起来,像探照灯一样在烟雾中扫视,很快锁定了网吧最角落、靠墙的一个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身影。头发随意扎着,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卫衣,坐姿有些蜷缩,但盯着屏幕的眼神专注得可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动作精准高效,透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

屏幕上,她的角色正完成一次教科书般的残局收割,“Victory”字样亮起。

“是…是个女的?!”陈浩更加难以置信。

女生似乎感觉到了目光,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穿透浑浊的空气,落在陈浩和吴语身上。

眼神里没有被打扰的愠怒,只有纯粹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冷静。

网吧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陈浩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吴语却迎着那道目光,心脏因某种预感而微微加速。

女生微微歪了下头,视线在吴语脸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瞬,似乎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绝非普通高中生的复杂思虑。她的嘴唇微动,声音不大,带着一丝微哑,清晰地穿透过来:

“有事?”

两个字,简洁,冰冷,带着疏离感。

吴语心中念头飞转。现在在县城贸然搭讪一个游戏高手谈“插件开发”?太突兀,也太容易暴露他们的“无知”和“空想”。时机和地点都不对。他需要的是信息,不是立刻的合作。

他上前半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对高手的钦佩和一丝被打扰的歉意:“你好。刚看到你登顶艾欧尼亚王者了,太强了!佩服!没别的事,就是膜拜一下大神操作。打扰了,不好意思。”他拉了拉还在发愣的陈浩。

女生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目光在他们脸上又停留了一秒,那审视的意味淡了些,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然后便转回头,重新戴上了耳机,将自己再次隔绝在游戏的世界里。

陈浩被吴语拉着走开几步,才压低声音急道:“哎!怎么走了?不问问她懂不懂技术?万一……”

“万一什么?”吴语打断他,声音冷静,“在县城,现在问她能问出什么?我们连个像样的计划书都没有,就一个空泛的‘想法’。人家凭什么相信两个高中生?弄不好还觉得我们异想天开。现在搭话,除了暴露我们的‘不专业’,没任何好处。”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角落重新沉浸在游戏中的清冷背影:“记住这个ID,SilentWind。等我们到了三峡市,站稳脚跟,了解更多,再想办法接触这类懂游戏又懂技术的人,才更有把握。现在,我们的目标是——收拾行李,去三峡市,打暑假工,找机会!”

陈浩想了想,觉得吴语说得有道理,挠了挠头:“行吧…听你的。那…我们现在干嘛?回家收拾东西?”

“嗯。”吴语点头。“三峡市……才是我们验证这个‘想法’的前线。”

两人挤出烟雾缭绕的“极速”网吧,县城傍晚带着尘土味的热风扑面而来。高考的尘埃已然落定,一个由“想法”驱动、以“暑假工”为掩护、目标直指三峡市的崭新篇章,在夕阳的余晖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手腕上那块冰冷的手表,在衣袖下,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种方向的确定,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推开家门,熟悉的寂静扑面而来。父母出差未归的家里,依旧只有他自己的气息在流动。高考结束的喧闹似乎被隔绝在门外,屋内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旷感。

吴语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网吧里浑浊的空气、陈浩激动的脸、语点助手揭示的冰冷“商机”、以及那个角落里清冷审视的目光……都暂时被关在了门外。

胃里那点熟悉的低度灼烧感依旧清晰,提醒着与那块表的共生关系。他走到客厅的座机旁,拿起听筒,拨通了母亲的手机号。

“喂?小语?”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关切,“考完了?感觉怎么样?”

“妈,考完了。”吴语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带着一丝符合“乖孩子”人设的轻松,“感觉……还行吧,尽力了。就是有点累。”

“那就好,那就好!考完就别想了,好好放松放松!”母亲的声音明显放松下来,“我和你爸这边项目还要几天,等忙完就回去。想吃什么?妈回去给你做!”

“嗯,好。”吴语应着,随即抛出了准备好的计划,“妈,我和陈浩商量好了,打算明天去三峡市打暑假工。”

“打暑假工?”母亲的声音有些意外。

“嗯,”吴语语气自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想要证明自己的热切,“高考完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去市里找个活儿干,锻炼锻炼自己,也能赚点零花钱。陈浩他表叔在那边开餐馆,我们能先住他那儿,安全没问题。”他刻意强调了“锻炼自己”、“赚零花钱”、“有熟人照应”这几个父母最在意的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吴语能想象母亲在权衡。他平时表现一直很“乖”,一个刚经历完高考的孩子,主动提出去大城市打暑假工“锻炼”,听起来确实是个懂事的决定。

“三峡市……人生地不熟的……”母亲还是有些犹豫。

“妈,我们都十八了,总要学着独立嘛。再说陈浩表叔在,有事也能找到人。就两个月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吴语适时地放软了语气,带着点恳求,“我们保证注意安全,每天给你们打电话报平安。”

“……行吧。”母亲最终松了口,语气里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你们俩要互相照应,千万别惹事,安全第一!钱不够了跟家里说,别硬撑。到了地方,把地址和电话发给我。”

“知道了妈!谢谢妈!”吴语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雀跃和感激,“你和爸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挂了电话,吴语脸上的“雀跃”瞬间褪去,恢复了平静。第一步,父母这边搞定了。他走到窗边,望着县城沉入暮色的轮廓。手腕上那块表在衣袖下冰冷依旧,仿佛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

第二天清晨,阳光炽烈。第一高级中学的校园,迎来了高三学子们最后的一次集体返校。

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压抑和紧张荡然无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亟待宣泄的躁动与解脱感。穿着便装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大声谈论着昨晚的狂欢、假期的计划,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吴语在人群中找到了同样一脸亢奋的陈浩。两人随着人流涌向高三教学楼。

发放毕业证、核对信息、领取志愿填报指南……流程简单而迅速。当最后一个环节结束,班主任王阎王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这群即将各奔东西的学生,那张惯常板着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或许是叮嘱,或许是祝福。

然而,他的话还未出口——

“嗷——!!!”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压抑了太久、终于释放的、如同狼嚎般的尖啸!

这声尖啸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瞬间!

无数双手伸向了陪伴了他们三年的课本、堆积如山的试卷、密密麻麻的错题本!

“撕拉——!”

“哗啦——!”

“去你妈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物理!老子再也不用看你了!”

“永别了!该死的圆锥曲线!”

疯狂的嘶吼声、大笑声、书本被撕裂的刺耳声响瞬间爆发!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狂潮!

雪白的、印着铅字的纸页,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暴雪,从每一间高三教室的窗户里喷涌而出!

纸片如同白色的蝴蝶,漫天飞舞,打着旋儿落下,覆盖了楼下的空地、花坛、甚至远处的停车棚上。阳光透过纷飞的纸屑,投下晃动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和纸浆被撕裂的独特气味。

教导主任张翼德那标志性的怒吼在楼下响起:“反了天了!都给我停下!谁再扔!记过!”但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更响亮的撕书声和欢呼声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几个政教处的老师徒劳地在楼下挥舞手臂,试图阻止这失控的“暴雪”,却被从天而降的纸片砸得狼狈不堪。

吴语站在教室窗边,手里也捏着一本空白的练习册。他看着楼下被纸屑覆盖的地面,看着那些在纸雪中奔跑、跳跃、嘶吼的同学。三年的压力、汗水、泪水、深夜的台灯、油墨的味道……似乎都在这疯狂的撕扯和抛洒中得到了彻底的宣泄和解脱。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癫狂地撕扯、呐喊。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感受着这集体性的释放。然后,他松开手,那本空白的练习册划出一道弧线,加入了窗外纷飞的白色洪流。

一个时代,以一种近乎惨烈又无比痛快的方式,落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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