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婆子被架走后,清秋院迎来了一种奇异的安宁。下人们的脚步都轻了许多,看向苏清婉的眼神里,除了往日的尊敬,更多了一层深深的敬畏。
而王氏那边,在请了几位大夫都确认吴婆子确系“消渴之症”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没有再派人来清秋院,也未对苏清婉有任何发难。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反而比疾言厉色的斥责更令人心悸。李嬷嬷能感觉到,夫人心中那根名为“怀疑”的弦,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苏清婉对此心知肚明。王氏正在观察,在等待,在寻找一个能彻底揭开她所有秘密的破绽。
她不能坐以待毙。
“小姐,我们真的要去普济寺吗?”秋月一边为苏清婉整理着衣裙,一边小声问道。那是一件素雅的湖蓝色长裙,只在袖口和领缘处绣了些许白色的兰草纹样,低调而不失身份。
“自然要去。”苏清婉对着铜镜,将一袭半透明的月白色面纱戴上,只露出一双清亮沉静的眼眸。“我这个‘孝顺女儿’,总要为在朝堂劳心的父亲祈福一番,不是吗?”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这当然是说给王氏听的借口,一个孝顺、虔诚、毫无威胁的女儿形象,最能麻痹敌人。
而她真正的目的,是出府。她需要亲眼看一看京城的药铺生态,为她心中那座名为“清婉堂”的楼阁,奠下第一块基石。
马车行至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苏清婉便让车夫停下,只带着秋月步行。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声鼎沸。卖糖葫芦的叫卖声,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声,夹杂着各色香料、点心、脂粉的气味,构成了一幅鲜活热闹的京城市井图。
苏清婉的目光并未在这些繁华上过多停留,而是仔细观察着路过的几家药铺。有的门面老旧,匾额上书“百年老店”;有的则装潢一新,伙计在门口高声招揽生意。她一一记下它们的位置、规模,以及门口张贴的坐堂大夫的名号。
就在她行至一处十字路口时,前方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惊呼声和哭喊声骤然响起。
“让一让!快让一让!”
“出事了!有孩子不行了!”
苏清婉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央,一个五六岁的男童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四肢微弱地抽搐,小脸憋得青紫,嘴唇已然发黑,口中还不断涌出白色的泡沫。
一个妇人正瘫跪在孩子身边,一边疯狂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凄厉地哭喊着:“我的儿啊!你醒醒!你别吓娘啊!”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
“像是中了邪!”
“不对,我看是急惊风!快去请个大夫来!”
很快,旁边一家药铺的坐堂大夫被伙计搀扶着挤了进来。那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他蹲下身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翻了翻眼皮,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糟了!气息微弱,神志已失,这是典型的急惊风之兆啊!”老大夫捻着山羊胡,连连摇头,“此症来势汹汹,须用针灸刺人中、合谷等穴,但……但老夫今日未带针具,药箱里也只有些寻常草药,怕是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那妇人的哭声愈发绝望,几欲昏死过去。
周围的百姓也都发出一片惋惜的叹息声,仿佛已经宣判了这个孩子的死刑。
“让开。”
一个清冷而镇定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人声和妇人悲痛的哭嚎。
众人一怔,循声回头,只见一个身形窈窕、戴着面纱的女子,正带着一个丫鬟排开众人,朝中心走来。她的步履沉稳,眼神专注,丝毫没有寻常女子见到此等场面时的惊慌失措。
“姑娘,你这是……”有人想拦。
“别碰她!”秋月立刻护在苏清婉身前,语气急切,“我家小姐懂医术!”
苏清婉没有理会周遭的议论,径直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下。她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做出了判断。
这不是什么急惊风。
孩子的喉间有微弱的“嗬嗬”声,胸廓起伏微弱且急促,这是气道被堵塞的典型特征。再看他身旁散落的半块糖糕,苏清婉心中已然了然。
这是“食厥”,因食物堵塞气管,导致窒息昏厥。若不立刻施救,不出片刻,便会脑缺血氧,回天乏术。
“他不是急惊风,是喉咙里卡了东西。”苏清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抬起头,看向那已经六神无主的母亲,语速极快地命令道:“你,站到一边,不要妨碍。秋月,过来帮忙!”
那妇人被她冷静的气势所慑,竟下意识地听从了指令,停止了哭嚎,呆呆地退开两步。
“小姐!”秋月立刻上前。
“扶起他,让他背对我,头略低。”
秋月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按苏清婉所说,将那已经有些绵软的孩童从背后抱住。
接下来,在满街行人的注视下,苏清婉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举动。
她站到孩童身后,双臂从其腋下环抱住他的上腹部。她一手攥拳,将拇指侧顶在孩子肚脐之上、胸骨之下的位置,另一只手则紧紧包裹住那个拳头。
“看好了。”她对秋月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随即,她双臂猛然收紧,快速地向内、向上冲击孩子的腹部!
一次,两次,三次!
她的动作果决、标准,充满了力量感。每一次冲击,都让孩子的身体随之一震。
周围的百姓全都看呆了。这是什么治病救人的法子?既不施针,也不用药,倒像是……倒像是在角力。
那位坐堂老大夫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胡闹!简直是胡闹!病人气息奄奄,怎经得起如此折腾!”他下意识地就要上前阻止。
可就在他的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之时,异变陡生!
“咳!咳咳——”
一直毫无反应的男童,在苏清婉第五次冲击之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紧接着,“哇”的一声,一块黏糊糊的黄褐色糖糕,伴随着涎液,从他口中猛地喷射而出,掉落在地。
堵塞气道的异物被清除,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
孩童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恢复了正常的红润。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紧接着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在此刻的朱雀大街上,不啻于天籁之音!
“活了!活过来了!”
“天哪!真的救回来了!”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叹与议论。所有人看向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眼神从最初的怀疑、惊疑,彻底转为了震惊与敬佩。
那妇人更是愣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她扑到孩子身边,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喜极而泣。随即,她猛地转身,对着苏清婉便要叩头。
“恩人!女菩萨!您救了我的儿子!您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啊!”
苏清婉轻轻侧身避过,扶住了她的手臂。“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如此。孩子已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带他回去好生安抚便可。”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仿佛刚刚完成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说完,她不再停留,拉起秋月的手,转身便要离开。她不想暴露身份,今日出手,只因医者仁心,不忍见一个生命在眼前逝去。
“恩人请留步!敢问恩人高姓大名,府在何处?我们定要登门拜谢!”妇人在身后高喊。
苏清婉只是微微摆了摆手,脚步不停,迅速汇入人流,消失在了街角。
她没有注意到,在街对面一座茶楼二层的窗边,一个身着玄色劲装、面容冷峻的男子,将这一幕从头到尾,完整地烙印在了眼中。
魏林的手,不知不觉间早已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柄。身为摄政王最精锐的密探,他见过无数奇人异事,可从未有一幕,比今日所见更令他心神俱震。
一个养在深闺的丞相嫡女,竟懂得如此闻所未闻、却又立竿见影的急救之术?
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那套精准有效的施救手法,那股掌控全局的威严……这绝不是“略通医理”可以解释的。
魏林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涛骇浪,他立刻起身,丢下一块碎银,身影如电,消失在楼梯口。
此事,必须立刻向王爷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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