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清婉以一句讳莫如深的回答,与柳神医在济世堂内进行着无声的智慧交锋时,京城的另一端,一座更加威严、更加深不可测的府邸内,她的名字也正被低声提及。
摄政王府。
书房内,光线略显昏暗,只点了一盏孤灯。空气中浮动着上等墨锭与微凉的龙涎香混合的味道,沉静而压抑。
身着玄色常服的萧辰,正靠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上,闭目养神。他并未处理公务,只是单手搭在扶手上,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那不紧不慢的节奏,仿佛与整个王府的心跳融为一体。他的面容在跳跃的烛火下明明灭灭,俊美得如同冰雕雪塑,却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魏林单膝跪在下方,正用他那一贯简练的语调,详细汇报着今日发生在济世堂内的一切。
“……属下亲眼所见,苏大小姐仅凭望闻问切,便断定那富商所患并非寻常脏腑之症,而是闻所未闻的‘蛊症’。其论断有理有据,与病患所有症状丝丝入扣,最终令柳神医及在场所有医师心悦诚服。”
“柳承志,当场对她行了半师之礼。”
当听到最后一句时,萧辰敲击扶手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没有过多的惊讶,反而是一种探究与审思的光芒在凝聚。
“《青囊医典》……”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微沉,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一个闺阁女子,不仅拥有失传的医典,还能将其中的知识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甚至折服了柳承志这种杏林泰斗。
这个苏清婉,身上的谜团,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她就像一个投入死水中的变数,不仅激起了涟漪,甚至有掀起巨浪的趋势。
“王爷,”魏林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请示的意味,“是否需要‘天枢’的人……”
“不必。”萧辰抬手打断了他,“现在动‘天枢’,动静太大。继续盯着,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见过什么人,看过什么书,都一一记录在案。”
“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另一名亲卫“天权”在门口叩门。
“王爷,有‘摇光’的密信。”
萧辰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之前的慵懒一扫而空。“进来。”
天权呈上一只小小的竹管。萧辰接过,从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他只看了一眼,握着纸条的手指便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找到了?”魏林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压抑的激动。
“或许吧。”萧辰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灰烬飘散。他缓缓站起身,眼中是化不开的冰冷与复杂的情绪。
“摇光查到,当年曾护送母亲出宫的一位侍卫长,在灭门之祸中侥幸逃脱,似乎就隐居在城西三十里外的破山神庙中。”
魏林心头一震。王爷生母——先皇后的旧案,是王爷心中最深的一根刺。十数年来,王爷从未放弃过追查当年的真相。
“王爷,此事蹊跷,恐是陷阱。让属下去即可。”魏林立刻劝谏。
“不。”萧辰的语气不容置喙,“此事,我必须亲自去。”
有些答案,他必须亲耳去听,亲眼去看。
夜色更深,两道鬼魅般的身影避开了所有耳目,悄然离开了摄政王府。
城西的山神庙早已破败不堪,断壁残垣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木料和潮湿的泥土气息,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萧辰与魏林如两道青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庙宇的院内。
庙内空无一人,神像早已坍塌,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魏林上前,按照密信中的指示,在供桌下方的一块松动的地砖下,找到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没有书信,只有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小的、长方形的铁盒。
魏林将铁盒呈上。萧辰接过,正要打开,他敏锐的嗅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香。那香味很淡,像是某种劣质的燃香混合了花粉的味道,甜腻中带着一丝诡异的阴冷。
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喝道:“有诈!屏息!”
但,已经晚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极致的阴寒,毫无预兆地从他丹田深处猛然炸开!
“唔!”
萧辰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一颤。他手中的铁盒“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那股阴寒之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被冻结成冰,刺骨的寒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王爷!”魏林大惊失色,立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是‘刹那霜华’……”萧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色已在瞬息之间变得惨白如纸。这奇毒,潜伏在他体内多年,每一次发作都痛苦万分。而这一次,被那诡异的熏香诱发,其来势之凶猛,远胜以往任何一次!
寒冷只持续了短短数息,紧接着,一股更加霸道的灼热,便从骨髓深处疯狂地燃烧起来。
冰与火,两种极致的痛苦,在他的体内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撕扯。他的经脉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又像是被置于万载寒冰上炙烤。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是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破败的神像仿佛化作了狰狞的恶鬼,在对他无声地狞笑。
“走!”萧辰用尽最后一丝清明,低吼道。
就在此时,庙宇之外,数道黑影如夜枭般悄然出现,封死了所有出口。
“魏林!摄政王今日毒发,插翅难飞!你若束手就擒,可留你一个全尸!”阴恻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保护王爷!”魏林怒吼一声,抽出腰间软剑,剑光如练,护在萧辰身前。他知道,今日之局,是对方处心积虑的死局!不仅用假线索引王爷出府,更是算准了时机,用特制的引香诱发王爷的剧毒!
萧辰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强大的意志力让他没有立刻昏死过去,但身体的控制权正在被那非人的痛苦一点点剥夺。他死死地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以此来换取片刻的清醒。
魏林拼死搏杀,剑法凌厉,转眼间便已斩杀两人,但他要护着身后的萧辰,终究是束手束脚。他觑得一个空当,架起几乎失去意识的萧辰,用尽全力,撞破了庙宇的后墙,一头扎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深山林之中。
身后的追兵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魏林搀扶着几近昏迷的萧辰,在林中艰难前行。萧辰的身体时而滚烫如火,时而冰冷如尸,口中溢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魏林心急如焚,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即便不被追兵杀死,王爷也撑不过今晚!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前方却是一片绝路,只有一条被月光照亮的林间小道,通向未知的黑暗。
魏林背靠着一棵大树,将萧辰护在身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准备,死战到底。
就在这时,那条静谧的林间小道上,月色清辉之下,一个身影缓缓出现。
那人背着一个半满的药篓,一身素衣,步履轻盈,仿佛是踏月而来的山中精魅。
待走得近了,魏林才看清,那是一个女子。
一个在这深夜荒山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镇定得不可思议的女子。
那人,正是前来城外采一味只在夜间开花的“月见草”的苏清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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