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衍之捏着电报的手微微发紧,檀木枪柄在掌心硌出红印。
山风卷着硝烟钻进领口,他却觉得后颈发凉——周慕云这只老狐狸,果然没等陆天佑的败兵喘过气。
洛副官。他突然出声,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
正在清点俘虏的洛槿年闻声转头,帽檐下的目光立刻绷紧。
季衍之把电报拍在临时搭起的木桌上,牛皮纸边缘被指甲抠出褶皱:立刻调三个营的兵力,连夜跟我去鹰嘴崖。
洛槿年扫过电报内容,浓眉皱成刀刻的川字:少帅,那地方是虎啸帮的老巢?
我带人探过三次,外围全是暗哨——
不是老巢。季衍之打断他,指节叩了叩电报上的7号仓库字样,周慕云要联合突袭,总得有弹药。
陆天佑上次败得太惨,剩下的军火藏不住。他忽然侧头看向不远处正在给伤兵包扎的王佳期,白大褂上沾着血渍,发梢被风吹得乱翘,却还在笑着哄小战士喝药。
喉结动了动,声音放轻些:我带精锐摸进去,你留着守营地,等我信号。
洛槿年还要劝,季衍之已经转身走向马厩。
黑马察觉到主人的紧绷,前蹄刨了刨地,铁掌撞在碎石上迸出火星。
他翻身上马时瞥见杜余怀站在阴影里,军帽压得低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望远镜——那是上个月自己送他的生日礼物。
余怀。季衍之突然喊住正要上马的副官。
杜余怀浑身一震,抬头时眼底闪过慌乱,很快又换上惯常的恭谨:少帅?
你跟我走。季衍之踢了踢马腹,黑马嘶鸣着冲上山道。
他听见身后杜余怀应了声是,但马蹄声比平时轻了半拍——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故意放轻了脚步。
鹰嘴崖的夜黑得像泼了墨。
季衍之蹲在灌木丛里,望远镜贴着眼睛,看着半山腰那座灰扑扑的仓库。
围墙外的探照灯每隔三分钟转一圈,岗哨换班的时间是二十分钟——和情报里说的分毫不差。
老陈,带两个人去断电线。他压低声音,余光瞥见杜余怀的身影晃了晃,余怀,你去东边山梁侦查地形,半小时后回来汇合。
是。杜余怀应得利落,转身时军靴却没踩断脚边的枯枝。
季衍之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岩石后,手指慢慢摸向腰间的勃朗宁——最近这小子总爱往东边山坳跑,上次给他送的伤药,竟在林子里捡到半块绣着樱花的帕子。
少帅,电线断了!老陈的低语惊醒了山风。
季衍之收回目光,打了个手势,队员们像影子般翻过围墙。
仓库铁门挂着拇指粗的铁链,他抽出匕首刚要撬锁,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
有埋伏!前哨的士兵吼了一嗓子,探照灯骤然亮起——不是断电的昏黄,是刺得人睁不开眼的雪白。
季衍之本能地把最近的队员扑进草窠,子弹擦着他的帽檐飞过,在砖墙上打出一串火星。
退进仓库!他抹了把脸上的土,拽着队员撞开铁门。
门内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成箱的弹药堆成小山,导火索像蛇信子般从木箱缝里钻出来,墙角还堆着几桶标着大和制的汽油。
守好门!季衍之踹开脚边的弹药箱,子弹哗啦啦滚了一地。
他扯下衣襟扎住胳膊上的伤口,血立刻浸透了粗布:老陈,带两个人去二楼封死楼梯;阿三,把汽油桶推到角落。他突然顿住,盯着仓库中央那堆用红布盖着的东西——掀开一角,竟是整箱的硝化甘油,玻璃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奶奶的。他骂了句,掏出怀表看时间。
指针指向十点一刻,王佳期的增援应该到外围了。
正想着,头顶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石子滚落的声音——通风管道?
王佳期的指尖抠进石缝,青苔在掌心洇出绿痕。
她仰头望着头顶半人高的通风口,军靴在岩壁上蹭了蹭,踩住凸起的石块借力。
林素娥在下方扶着她的腰,声音压得极低:小心,这面岩壁松。
知道。王佳期吸了口气,手臂发力攀上岩顶。
月光照在她汗湿的后颈,却比不过身后逼近的脚步声——三个虎啸帮的巡逻兵端着枪,刺刀在夜色里闪着冷光。
姐!林素娥的惊呼声刚出口,王佳期已经拽着她滚进旁边的灌木丛。
子弹擦着她的发梢打进树干,木屑溅在脸上生疼。
她摸到腰间的勃朗宁,却被林素娥按住手腕:我引开他们!话音未落,林素娥已经甩出一颗烟雾弹,白色的浓雾瞬间笼罩了山梁。
往南跑!林素娥的声音混着枪声传来。
王佳期咬着牙爬起来,抓着藤蔓往通风口挪。
烟雾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她心尖一紧,却不敢回头——季衍之还在里面,硝化甘油的脾气她清楚,丁点火星就能炸平半座山。
通风口的铁网锈得厉害,她用匕首撬了两下,咔的一声断成两截。
钻进去时军装被刮破,胳膊划出血道子,她却顾不上疼,顺着管道往前爬。
空气里飘着铁锈味,偶尔有老鼠从脚边窜过,她屏住呼吸,直到听见下方传来熟悉的指令声。
三长两短。她用匕首敲了敲管道,摩斯密码在金属壁上回响。
下方立刻传来回应:两长一短。
王佳期心口一热——是季衍之的习惯,当年在军校教她发报时,总说短音要像敲核桃般干脆。
她顺着管道摸到出口,刚要下去,头顶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
小心!林素娥的尖叫混着石块坠落的轰鸣。
王佳期抬头,只见通风管道顶部裂开条缝,碎石像下雨般砸下来。
她抱着头滚到角落,等尘埃落定,出口已经被完全封死——刚才站的位置,现在堆着半人高的碎石。
佳期!下方传来季衍之的喊,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焦急。
她趴在管道裂缝上,看见他仰着头,军帽不知去向,额角的血正往下淌:我在!
别慌,我找其他路!
别找了!季衍之突然拽过旁边的士兵,把枪塞给他,看好硝化甘油!他转身冲向仓库另一侧的货梯,金属门被他踹得哐当作响:佳期,货梯井道通地下!
我去清路,你等我——
少帅小心!老陈的嘶吼被枪声淹没。
王佳期贴着管道,看见十几个端着机枪的士兵从二楼冲下来,子弹像暴雨般扫过季衍之的衣角。
他就地一滚,躲到汽油桶后面,反手甩出两颗手榴弹,爆炸声震得管道嗡嗡作响。
杜副官!
这边!突然有人喊。
王佳期眯起眼,看见杜余怀从二楼阴影里走出来,手里举着把冒烟的枪。
季衍之的动作顿了顿,枪口微微下垂:余怀?
你...
少帅,我是被逼的!杜余怀冲过来,军大衣下摆沾着血,周慕云抓了我娘,说不帮他就......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伸手去拉季衍之的胳膊,跟我走,我知道后门!
季衍之任他拉着,目光却落在他腰间——那里鼓着块硬物,像是绑了炸药。
他不动声色地勾住杜余怀的手腕,拇指按在他脉搏上:走。
王佳期看着两人消失在货梯口,突然想起季衍之常说的话:战场上最危险的,是你最信任的人。她摸出腰间的急救包,里面还装着季衍之上次送她的桂花糖——当时他说,军医要甜着,救人才有力气。
货梯井道里,季衍之跟着杜余怀往下走,每一步都数着台阶。
走到第七级时,他突然发力将杜余怀按在墙上,勃朗宁顶住他的太阳穴:上个月你娘在北平听戏,我让人送了两盒稻香村。
杜余怀的脸瞬间煞白,喉结动了动:少帅......
你后腰绑的是松发雷吧?季衍之的拇指扣住扳机,想等我出了门就炸?他踢开杜余怀的军大衣,果然看见腰间缠着黑黢黢的炸药,导火索已经点燃,还剩三分钟。
杜余怀突然笑了,眼泪混着血往下淌:你早知道?
从你在鹰愁涧看王小姐的眼神不对时。季衍之拽过炸药扔进货梯井,但我想看看,你能蠢到什么地步。
炸药在井底炸响时,王佳期终于找到另一条管道。
她顺着气味摸过去,浓重的汽油味刺得人睁不开眼。
透过管道裂缝,她看见季衍之正把最后一箱硝化甘油往门外推,老陈在后面用枪托顶着,阿三的腿在流血,却还咬着牙帮忙。
快!季衍之吼了一嗓子,突然咳嗽起来——主控室方向冒出黑烟,火苗正顺着电线往上窜。
王佳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扯下绷带捆住滑落的匕首,对着管道裂缝喊:季衍之!
我在你头顶!
季衍之猛地抬头,目光撞进她的眼睛。
他突然笑了,血污的脸上露出白牙:来得正好,帮我搬这箱!
王佳期刚要下去,整座仓库突然剧烈震动。
她抓着管道的手一滑,顺着裂缝掉了下去,正好砸进季衍之怀里。
他闷哼一声,把她往身后一推:去门口!
要走一起走!王佳期拽住他的衣袖,看见火苗已经舔到了硝化甘油堆。
导火索发出嘶嘶的响声,像死神在敲钟。
佳期!林素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侧洞通了!
季衍之抄起最后一箱弹药扛在肩上,拽着王佳期往门口跑。
子弹从身后追来,他反手两枪撂倒两个敌人。
王佳期的鞋跟卡在地板缝里,他弯腰把她打横抱起,大步冲出门去。
轰——!
爆炸声在身后炸响,气浪掀翻了两人。
季衍之把王佳期护在身下,碎石砸在背上生疼。
等烟尘散去,他撑起身子,看见她额角渗着血,却还睁着眼睛笑:我就说......要带你出来。
傻不傻。季衍之摸出兜里的桂花糖,塞进她嘴里,下次再敢自己冲进来......
再敢就娶我?王佳期含着糖,甜得眯起眼。
季衍之的耳尖突然红了,低头帮她擦血的手却稳得很:等回了营地,让洛副官去你爹那下聘。
山风卷着硝烟吹过,远处传来龙骧军的号角声。
王佳期望着他染血的军装,突然想起初见时他站在枪林弹雨里,像座不会倒的山。
现在这座山抱着她,心跳声透过染血的衣襟传来,比任何誓言都滚烫。
季衍之。她轻声喊。
嗯?
下次,换我护着你。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远处的火光映得两人影子交叠。
在他们身后,曾经装满死亡的军火库正在燃烧,火光照亮了天际,像极了北疆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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