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启十二年，春。
桑芷蹲在工坊角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紧贴在脸颊上。她手中的刻刀在檀木上灵巧地游走，木屑如雪花般簌簌落下。窗外春雨淅沥，与刀尖划过木纹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少爷，前厅来客人了。“老仆桑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桑芷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让他等着。“
“可那人说...要订制一件'天工阁'都做不出的机关盒。“
刻刀突然一顿。桑芷眯起眼睛，将半成品的木鸢轻轻放在工作台上。天工阁是京城最有名的机关作坊，敢说这种话的人，要么狂妄无知，要么来者不善。
她站起身，拍了拍青色长衫上沾着的木屑，顺手拿起挂在墙上的束发带，将及肩的黑发随意扎起。铜镜中映出一张清秀的脸庞——剑眉下是一双明亮的杏眼，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线条分明。十五岁起女扮男装，如今六年过去，“桑子“这个名字在洛城机关行当已小有名气。
“带路。“她压低嗓音道。
前厅里，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正背对着她，负手欣赏墙上悬挂的木雕。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桑芷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身量极高，宽肩窄腰，一张脸如刀削般棱角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却泛着冷冽的光，像是能看透人心。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内敛的危险气息。
“阁下就是桑子师傅？“男子的声音低沉悦耳，像是一把上好的古琴发出的低音。
桑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正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严墨。“男子微微颔首，“听闻桑师傅手艺精湛，特来求一件机关盒。“
桑芷走到主座坐下，示意对方也坐：“严公子谬赞了。不知想要什么样的机关盒？“
严墨——实为宁王周砚——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铺在桌上：“这种三连环扣的机关，据说天工阁的大师傅花了半月才解开。我想要一个更精巧的，最好能难倒京城所有机关师。“
桑芷扫了一眼图纸，心中已有计较。这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九宫锁“变种，确实精巧，但并非无解。她抬眼看严墨：“严公子要这机关盒，所为何用？“
周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寻常工匠见到这种复杂图纸，要么面露难色，要么急于表现，这年轻的桑子却先问用途。有意思。
“收藏。“他简短回答，“听闻桑师傅不仅手艺好，还精通机关算术，想必不会让我失望。“
桑芷轻轻摩挲着图纸边缘，忽然笑了：“严公子既然能找到我这里，想必也听说过我的规矩。“
“哦？“
“我做的机关盒，买主需当场解开，否则不卖。“桑芷站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不如先试试这个？“
周砚挑眉，接过木盒。盒子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看不出任何接缝或机关。他修长的手指在盒面轻轻抚过，忽然在某处微微一顿，随即以特定角度施加压力。
“咔嗒“一声轻响，盒子顶部弹开一个小孔。
桑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个“暗香盒“是她三年前的作品，常人至少要摸索半个时辰才能找到机关所在。这严墨竟在几个呼吸间就...
周砚没有急着继续，而是将盒子放在桌上，指尖沿着侧面缓缓移动：“三层暗扣，每层解锁角度不同。第一层在西北角，第二层...“他的手指停在盒子底部，“在这里。“
又是两声轻响，盒子如莲花般层层展开，露出中间一个小小的暗格。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飘散开来。
“精巧。“周砚评价道，“不过第二层与第三层的解锁方向相同，若能将第三层改为反向旋转，会更难破解。“
桑芷心头一震。这正是她后来改进的方向，这人竟一眼看穿。
“严公子好眼力。“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盒子，“既然如此，三日后请来取货。定金二十两。“
周砚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这是一百两。我要的机关盒，需加入这个。“他又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金属片，“将此物藏在机关最深处。“
桑芷接过金属片，入手沉甸甸的，表面刻着繁复的花纹，隐约构成一个“御“字。她心头一跳——这是官制纹样。
“这...“
“桑师傅只需按我说的做。“周砚的声音忽然冷了几分，“酬劳不是问题，但若走漏风声...“他没有说完，但话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桑芷将金属片握在掌心，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三日后的申时，请严公子亲自来取。“
周砚点点头，转身欲走，忽又停住：“桑师傅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师承何人？“
“家传手艺。“桑芷简短回答。
“哦？令尊是...“
“先父已故多年。“桑芷的声音冷了下来。
周砚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大步离去。
待那墨色身影消失在雨中，桑芷才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然湿透。她展开掌心，盯着那块金属片，眉头紧锁。这绝非普通商人会有的东西，严墨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少爷...“桑伯忧心忡忡地走进来，“刚才那人...“
桑芷摇摇头，示意他噤声。她走到窗前，确认严墨真的离开后，才低声道：“去把地窖里的'那个东西'准备好。我有预感，麻烦要来了。“
桑伯脸色一变：“少爷是怀疑...“
“六年前父亲失踪前，也曾有人拿着类似的纹样来找他。“桑芷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些人终于又出现了。“
她转身回到工作台前，拿起刻刀，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与兴奋交织的情绪。六年来，她女扮男装，苦心钻研机关术，为的就是找出父亲失踪的真相。如今，线索自己送上门来了。
“严墨...“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不管你是什么人，既然找上我，就别想轻易脱身。“
窗外，雨势渐大。桑芷没有注意到，街对面的茶楼二层，周砚正透过雨帘，静静注视着工坊的动静。他身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低声道：“王爷，这桑子可靠吗？“
周砚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他的手艺确实精湛，但更让我感兴趣的是...“他眯起眼睛，“一个民间工匠，为何会对官制纹样如此敏感？“
“要派人盯着吗？“
“不必打草惊蛇。“周砚放下茶杯，“三日后我亲自来取机关盒时，自会试探清楚。最近各地工匠失踪案频发，陛下命我暗中调查。这桑子...或许是个突破口。“
雨幕中，工坊的灯火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明亮。周砚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正在工作台前忙碌，不知为何，竟觉得那专注的侧脸有几分...熟悉？
他摇摇头，甩掉这个荒谬的念头。一个民间工匠，怎么可能与他有什么交集？
工坊内，桑芷全神贯注地绘制着图纸。她不知道的是，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而她与那个自称严墨的男子，注定要被卷入一场远比想象中更大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