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芷将油灯挑亮了些，昏黄的光线在工坊内摇曳，将她专注的侧脸映在墙上。已是子夜时分，洛城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她手中的刻刀与木料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金属片静静躺在工作台一角，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桑芷用镊子小心地夹起它，对着光观察上面繁复的花纹。“御“字的笔画间藏着细微的凹槽，不像是装饰，倒像是……某种钥匙。
“少爷，该歇息了。“桑伯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走进来，看着桑芷熬红的双眼，心疼地叹了口气，“您已经忙了六个时辰了。“
桑芷接过姜茶，温热顺着指尖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冻得发僵。早春的夜风透过窗缝钻进来，带着湿冷的寒意。
“再等等，就快好了。“她啜了一口姜茶，辛辣的滋味让她精神一振，“桑伯，你还记得父亲当年做的'三重九转盒'吗？“
老仆人的手微微一颤：“少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那可是老爷的绝活，连天工阁的老匠人都解不开。“
桑芷没有回答，手指轻轻抚过即将完成的机关盒。这个盒子比普通首饰盒略大，通体采用黑檀木制成，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内里却暗藏玄机。她采用了父亲笔记中记载的“三重九转“结构——三层机关，每层需要以特定顺序旋转九次才能解开。
“那个严墨，不简单。“桑芷突然说道，“他解开'暗香盒'的手法，像极了父亲笔记中记载的'御前九式'。“
桑伯脸色骤变：“少爷是说，他可能是……“
“我不确定。“桑芷打断他，将金属片嵌入机关盒最内层的暗格中，“但既然他主动找上门来，我们不妨试探一番。“她合上最后一块木板，轻轻一推，机关盒发出“咔“的一声轻响，表面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打开的痕迹。
桑芷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个盒子，除非知道解法，否则即使用斧头劈开，内里的机关也会自动销毁隐藏之物。她倒要看看，这位严公子如何应对。
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桑芷伸了个懒腰，浑身的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她吹灭油灯，在晨光中最后检查了一遍机关盒，确认无误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卧房。
她刚沾到枕头，眼前就浮现出严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种眼神——不是商人应有的精明算计，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一切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你究竟是谁……“桑芷喃喃自语着，坠入梦乡。
梦中，她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雨夜。父亲被一群黑衣人带走，只留下一句“照顾好你母亲和工坊“。那时的她还不明白，为何父亲临走前要特意强调“不要相信任何带有御纹的人“……
“少爷！少爷！“桑伯的呼唤将她从梦中惊醒。
桑芷猛地坐起，发现日头已经西斜。她竟然睡了一整天！
“怎么了？“她揉着太阳穴问道。
“门口有个小孩送来这个。“桑伯递上一张折叠的纸条，脸色凝重，“说是给'桑家后人'的。“
桑芷展开纸条，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勿涉朝堂事，速离洛城。“
她的心猛地一沉。这字迹虽然潦草，但笔锋转折处的习惯，像极了父亲当年的手笔。
“送信的人呢？“
“早跑了。“桑伯忧心忡忡，“少爷，会不会是……“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桑芷和桑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申时到了。“桑伯低声道。
桑芷迅速将纸条塞入袖中，整理了一下衣冠：“请他进来。“
前厅里，周砚一袭墨蓝长衫，腰间配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看起来比昨日更加气度不凡。他背着手欣赏墙上挂着的一幅木雕画，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
“桑师傅。“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桑芷手中的机关盒上，“看来我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桑芷将机关盒放在桌上：“严公子要的东西，自然不敢怠慢。“
周砚伸手欲取，桑芷却轻轻按住盒子：“且慢。按照约定，严公子需当场解开，否则……“
“否则不卖。“周砚接过话头，嘴角微扬，“桑师傅的规矩，我记得。“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盒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桑芷紧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周砚忽然抬头，漆黑的眼睛直视桑芷：“这盒子用了'三重'结构，对吗？“
桑芷心头一震。他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严公子好眼力。“她强作镇定，“不知能否看出是哪'三重'？“
周砚的手指在盒面某处轻轻一按，盒子发出一声轻响，但并未打开：“第一重，方位锁。“他的手指移到侧面，“第二重，序列锁。“最后停在底部，“第三重……“他停顿了一下，“力道锁。“
桑芷的呼吸几乎停滞。这严墨不仅认出了三重结构，还能准确指出每一重的类型。这种见识，绝非普通商人所能有。
“严公子博学。“她声音有些发干，“不知师承何处？“
周砚似笑非笑：“家学而已。“他忽然将盒子推向桑芷，“不如桑师傅演示一遍？“
这是试探。桑芷心知肚明。她接过盒子，手指在侧面某处轻轻一叩，然后以特定角度旋转三次，再反向旋转六次。盒子发出“咔咔“的轻响，顶部弹开一条细缝。
“请。“她将盒子递回。
周砚接过，顺着细缝轻轻一扳，盒子如莲花般展开第一层。里面是复杂的齿轮结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凹槽。
“精妙。“周砚由衷赞叹，“这序列锁的设计，让我想起前朝机关大师桑景山的作品。“
桑芷手中的茶盏差点脱手。桑景山正是她祖父的名字，而祖父在前朝为官的事，极少有人知道。
“严公子见识广博。“她勉强维持着平静，“不知还看出什么？“
周砚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专注地操作着机关盒。他的手指灵活地在齿轮间穿梭，时而轻推，时而微旋。桑芷设计的机关复杂精妙，但在他手下却像是驯服的野兽，一步步退让。
第二层打开了。
周砚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力道锁的设计尤为精妙。过轻无法触动机关，过重又会触发自毁装置。“他抬头看向桑芷，“桑师傅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实在令人佩服。“
桑芷抿了抿唇：“严公子过奖了。最后一层，请。“
周砚却突然停下动作：“这最后一层，我想与桑师傅打个赌。“
“哦？“
“若我能在一炷香内解开，桑师傅需答应为我再做一件东西。“周砚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这是定金。“
桑芷扫了一眼银票面额——五百两。这已经远超寻常机关制品的价格。
“若解不开呢？“
“那我便告诉桑师傅一个消息。“周砚的声音忽然压低，“关于六年前失踪的桑景松的消息。“
桑芷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桑景松——她父亲的名字。这个严墨，果然知道什么！
“好。“她听见自己说。
周砚取出一支细香点燃，插在香炉中。然后他双手捧起机关盒，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什么。片刻后，他的手指开始在盒底轻叩，节奏时快时慢，像是在演奏某种乐曲。
桑芷屏住呼吸。这是“听音辨位“的手法，只有最顶尖的机关师才会使用。她父亲曾在笔记中提过，但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掌握。
“咔。“
一声轻响，机关盒最内层缓缓开启。金属片静静地躺在暗格中，完好无损。
香才燃了三分之一。
周砚取出金属片，对着光检查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完美无缺。“他将银票推到桑芷面前，“那么，我们的约定？“
桑芷死死盯着他：“我父亲的消息。“
周砚看了看一旁的桑伯，欲言又止。
“桑伯是我最信任的人。“桑芷坚定地说。
“好吧。“周砚压低声音，“桑景松当年并非单纯失踪，而是被朝廷的人带走的。原因与他参与制作的一件特殊机关有关。“
桑芷的心跳如鼓：“什么机关？“
“这就不在我的赌约范围内了。“周砚收起金属片，站起身，“三日后我会派人送来新订单的图纸。届时，若桑师傅还有兴趣，我们可以继续交换信息。“
他走到门口，忽又回头：“对了，桑师傅最近最好少出门。洛城最近……不太平。“
桑芷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拳头不自觉地握紧。这个严墨，知道的远比表现出来的多。而他最后那句警告，与早上收到的纸条如出一辙。
“少爷，这……“桑伯忧心忡忡地开口。
桑芷展开那张五百两的银票，发现背面用极细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欲知真相，今晚子时，城南废仓。“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陷阱还是真有机会得知父亲的下落？
“桑伯，把地窖里的'那个东西'准备好。“她下定决心，“今晚，我要看看这位严公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工坊外，周砚登上等候多时的马车。侍卫低声问道：“王爷，试探得如何？“
周砚把玩着手中的金属片：“他的机关术确实精湛，更关键的是……“他眯起眼睛，“他解开机关的手法，与桑景松如出一辙。“
“您确定他就是桑景松的儿子？“
“不确定。“周砚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思，“因为根据我的情报，桑景松只有一个女儿。“
侍卫惊讶地张大嘴：“那这桑子……“
“女扮男装并不罕见。“周砚轻声道，“不过，今晚自会见分晓。“他望向工坊的方向，不知为何，那个清瘦倔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传令下去，今晚废仓周围埋伏好人手。“周砚收起金属片，“但除非万不得已，不要现身。我要看看，这位'桑子师傅'，到底有多大本事。“
马车缓缓驶离，卷起一阵尘土。工坊内，桑芷正检查着地窖中尘封已久的木箱，里面是她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件作品——一把可以发射钢针的腕弩，以及，一张绘有奇怪符号的图纸。
图纸角落，赫然印着一个与严墨给的金属片上一模一样的“御“字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