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怒斥沈叶清和沈风的时候,我默默地拉着阿珏,坐在门旁等师父。准备只要他老人家一露脸,我就把背跪得笔直,尽量诚恳。
阿珏跟在我旁边盘腿坐下,莫名地问道:“怎么了?”
“我师父当真去骂人了?”我侧脸再次求证到,“是板着脸的那种?”
阿珏点了点头,道:“我当时守在门外,你师父,你,沈叶清和他的右副使,就你们四个人。你昏迷着,但他确实骂了,骂得很大声。沈叶清和右副使的脸色难看地出来的。”
“师父他骂什么了?”我满脑子地问号,差点哭了,真为了我?
阿珏摇了摇头:“听不清。”
那应该是用了术法不让别人听清楚。
“对了,我怎么昏迷的?我记得我好像。。。好像。。。好像在比试中。。。”我揉着有些发疼的后脑勺,试图拼命地记起点什么,“我,我,我是不是杀人了?”
“你没杀任何人,但差点被人当场斩杀。”阿珏看着我,道,“我当时并未在场。所以听说,你不知为何魔怔了。擂台比试最激烈的时候,突然呆在台中央。连右副使的双刃直逼喉咙都没有任何动静。谁都没法叫醒你。先是像入定,后面不知为何狂吐血。若不是酒三千及时赶来,你现在大概是已经一具尸体了。”
我听着阿珏的话,心里一寒:“真的?没有任何动静?”
“嗯。”阿珏点了点头,认真道,“因事发突然,惹得曦沫染临时出手卷住了右副使的双刃,大家久违地再见了一次染城主的千鹤迎飞之姿。至今仍被大家津津称道。”
我摸着发僵的右手心,看着阿珏有点讪讪。那,梦里的我。。。周围的血腥味似乎有些重了。
“人没找到,东西也没反应。”阿珏见我发呆,在旁边低声道。
“嗯?”我揉着有些昏沉的脑袋,疑惑道,“这就有些奇怪了。”
“嗯,”阿珏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再次肯定道,“没有一点反应。”
“什么没有?”一声低沉懒散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我们谈话的思路。
我连忙双腿一拢,背一挺,跪得笔直。
墨色衣摆停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头顶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嗯?跪着干嘛?”
我微微抬头看下来人:墨衣长发,配着一张漫不经心,困觉连连的脸,正低着头,一脸奇怪地看着我。
我扬起笑脸,讨好地道:“师父~”
“啊?原来你还认我是你师父啊。”师父一张脸挂着无所谓三个字,瞧着我的样子,选了一个离得远的椅子坐下,皱着眉头道,“我以为你一出来已经疯得连师门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我无奈道:“师父不告而别,我是出来寻你的。”
“既然寻到了,那明天收拾好就一起回去。”师父坐在椅子上,看着我打了个哈欠。
“回?回谷里吗?额。。。那个。。。”我解释道,“对了,我的病还没好。大夫吩咐过不能再受伤寒。近期,近期不能。。。”
“这么严重的伤寒在身,你都能从北向南一路折腾而下?所到之处乌烟瘴气?现在又准备在城青殿里闹?”师父打断我的话,指了指阿珏,直接挑明道,“白家人你还敢往身边带着?”
阿珏垂下眼帘,不动声色。
我扯了扯嘴角,抱怨道:“那也比师父一句不说就消失要来得好啊。我着实是担心极了师父的安全。”
师父皱眉看着我,却懒得解释关于出谷的事情。
“师父真要回去?”我问得认真,“我怕他们不会放咱们就这么走了。”
师父瞧着我,淡淡道:“我只怕你敢。”
我看着他,沉默不语:敢不敢的,那倒还不至于。就是,我还没打算现在就回去。
“你的功法未成,最近交战时强行用内力突破身法。身形跟不上,气息内吐。这步是一险棋,已有反噬。”师父居然试图劝我,“还是回谷里静修得好。”
我咳了咳,虚弱道:“那再等几天?”
“等东皇裘来?还是等辞武山来闹?”师父摇头不赞同道,“周南西郊已破,尘事已了。清修本就不易,你不该总是想着卷进去。”
我指了指阿珏,问道:“我说过要给他疗伤。”
师父看了看我,再瞧了瞧阿珏,也好奇地问道:“白家人,你为什么跪我?”
阿珏看着我,朝我挪了方向,压低着嗓音道:“谷主说笑了。白家人只跪自己的主人。”
师父撑着脑袋,说得莫名其妙:“那我还是那句话,你想要的东西不在她身上。你还得回禹都守着。”
阿珏低头不语,一只手却紧紧地扣住我的手腕。
师父看着阿珏似乎想到了什么,才转眸看向了我,默了默,直言道:“城青殿复杂,这里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现在住手还来得及。”
我垂下眼帘,不敢答话,也不敢抬眸。神了,怎么跳到这里的。难道师父知道我在找什么吗?观心术吗?
“你真把辞武山的狼崽子埋了?”师父瞧着我沉默了片刻,突然又问道,“他的师父也曾救过你。”
“呃呃呃”我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有,有,有挖出来的。就是,就是,就是他大概受了点小伤而已。对了,师父,你的醉心石能不能借一下?”
有了醉心石,肖辞肯定会原谅我的。
“借给谁?”师父懒懒地问道。
“辞武山的那只狼崽子。”我小心翼翼地回道,“他说就用三天,绝对还。”
“一块破石头惦记什么?”师父点了点头道,“在三娘的酒窖里垫酒瓶子着呢。”
酒窖?垫酒瓶子?
在谷里吗?
我改跪为盘起脚,黑着脸,看着师父,心想:圣物不是应该随身携带,揣在心口的吗?哪有随处乱丢的道理?怎么办?晚些怎么跟肖辞交代?
师父看着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顽劣。”
我低头着认真地想着其他的对策。
“身体可好些?”师父瞧着我正掰着手指,道,“别数了。”师父扔出了一张纸给我,“给,这是你的欠条。”
白纸黑字上明晃晃地写着一句话:寒谷宋丹雅欠辞武山肖辞,人命一条。
文字下方还盖了两个红掌印。
我愣了愣地把自己的手掌按过去,纹丝不差,其中之一是我的手印。
我抖着欠条,大声吼道,“师父!这。。。”
这是偷偷拿我的手盖章的吗?
师父睨了我一眼道:“我怕辞武山要是冲进来,你恐怕又得吐几口血。这才没几天怎么天天吐血。唉…太弱了。”
那你难道还打不过辞武山那一堆学医的吗?
我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辞武山待肖辞,就如同,寒谷待你。”师父摊开双手无奈地道,“你伤了肖辞,辞武山要找我讨公道。我讲道理了,可他们家的十七长老比三娘还厉害,我惹不起。这是你自己惹出来的因果,自然该你自己承担。即便我是你的师父,那也没有天罚让师父来,徒弟光逍遥去了的道理。”
我怒瞪着他,他就因为嫌别人话多,趁我昏迷,便把徒弟直接供出来卖了。
师父见我瞪他,眨了眨眼睛,指着阿珏,道:“你要是不服,那就拿他出去抵命。我不拦着你。”
我瞧着他,又看了看阿珏,只能熄火:“师父算得如此清楚,那珉宗和千秋阁打我,你计划如何?”
“九道长好说话一点,但沈叶清实在是冥顽不灵。以后你一见到他,记得绕道走。”师父商量道,“我实在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他这是想大化小,小化无。
千秋阁绑架寒谷子弟的手法明显很是娴熟,如此,师父都可以做事不管的吗?为什么?
师父看了看我,语重心长地道:“寒谷那么偏僻,安心,他们就算想找事说理也找不到门前来闹。”
我火起,怒道:“师父!是我被欺负,不是他们。”
师父见我发了火,瞟了我一眼,转头沉默了下来。
我见他沉默,自己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转头看向阿珏吩咐道:“阿珏,你先出去一下。我跟师父有话要单独谈谈。”
阿珏看了我一眼,顺从地起身便关门离开。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师父支愣起一只手托着腮,闭着眼睛,表情闲适,又开始养神。
我看着他的模样,千言万语突然就说不出口,只能咽下去:你瞧,师父连气都懒得生。
我的天赋连沈风的三分之一都比不上,自然不值得师父为我花费太多的心神。我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一个能够进入寒谷的机缘,可天赋如此,以后大概也是会像沈风、东皇裘、沈叶清之流那样,另择出路。既然结局已经拟定,以师父的立场,确实也没有必要去关心早晚得离开的一只废物。何况,这只废物还会顶嘴还会惹是生非。与其浪费那多余的时间,不如采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方法来打发。
打发?
嗯,换做我是师父,大概也只能先这样。否则直接扯了师徒的这张面具,处理起来就更麻烦了。
我虽曾有一时地羡慕肖辞和霜师父,可我依旧讨厌这种师徒关系。它和当年的先生们一样,在殿下面前豁豁欲试,在父亲面前恭恭敬敬,而在我面前却敷衍了事。
我看了一眼师父,闭上了眼睛,默诵起莫尘。
莫尘静心。
可我念着念着,悲哀的发现,连莫尘都是师父教的。除了莫尘,这些年我似乎都没有学到师父其他的心法真传。我打算离开师父,可我还是在背诵着他教给我的东西。一想到这里,心神震撼,有一种无法挣开宿命的悲哀如浪潮般一浪又一浪,一层又一层地滚上来,似乎要淹没了我所有的感知。
几经努力,我才勉强地缓住了四处逃窜的气息,稳住了莫尘的运转,勉强地睁开眼睛。一眼映入眼眸的是师父那张眉眼淡漠,如冰锻造的脸。他的脸距离我不过一掌之远,眉目紧闭,正俯身两指轻点在我的额心之上,把细长绵柔的内力缓缓输送过来。
我静静地看着他,鼻头有些发酸。
“静心。”师父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看着我,收了手,淡淡地道。
我看着他,哽咽道:“他们打我,还打出了血。”
“嗯,师父骂过他们了。”师父随意盘坐了下来,对着我道,“你是寒谷为数不多的弟子,他们好奇,自然有很多人想跟你比试切磋一番。所以师父才不想你出谷,这外面是非多,无理取闹的人更多。”
“可师父,你都没有好好教我功夫。”我控诉道,“不然我未必打不过他们。”
师父摸了摸我的脑袋,难得耐心地解释道:“九死一生的身体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实在不适合过度练武。就连修行心法都要心无旁骛,容不得半点马虎。否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当初在谷中传寒梅九令给你也只是为了防身,不是为了让你去打架的,你是不是都忘记了?”
我抓住师父的手腕,低声问他:“万一,万一,万一我也在人间道的修行上没有天赋,无法再上一层境界,那该怎么办?”
师父看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有师父在,你怕什么?”
我红着眼睛看着他:“我就只是出来找师父的学功法,可,可他们动不动就扣我。”
师父看着我静默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终于说道:“寒谷功法就那一点点,我已早早教给你了。就是你最早要记诵的那几个小黄本子。莫尘诀之后,便是醒尘篇。你已经开始迈入其中。醒尘篇有三梦三生之劫。若是陷入梦中,人心随梦境,一梦胜比一梦深。若你踏不出其中一个梦境,那以后人间道近尘的修为就将会停滞不前,再无精进的可能。”
莫尘诀和醒尘篇是辅助近尘修行的功法?
我一直以为它们一个是用来静心,一个是用来凝神。
“明天起,两个功法要一起修习了。”师父眉眼淡漠地看着我道,“莫尘是为了让你静心,醒尘是为了让你定心。你现在已经开始重新做梦了,梦境若是醒不过就危险了。”
我愣了愣地看着他,有些听不懂他话里头的意思。
什么梦?
那不是对方的幻术吗?
“手伸出来。”师父看着我,懒懒地吩咐道。
我连忙伸出手腕给他把脉。
“望乡台里跑出了一个人。”我看着师父细细把脉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总之,他从白玲玉里出来了。”
师父点了点头,淡然道:“嗯。”
我看着师父,解释道:“呃呃呃。。。是,是,是我给他取了名字。”
师父又点了点头,依然一成不变地道:“嗯。”
“师父,这个人,他,他,他。。。”我看着师父什么都没有表情的脸,只能硬着头皮道,“他好像知道观心引路人。”
“他是寒谷关进去的人,自然知道一些东西。”师父答得自然。
“师父果然认识他?”我看着师父,询问道,“他是什么人?”
“罪人。”师父看着我道,“做错事的人。”
“关在那里?”我疑惑道,“很严重的错事吗?”
“很严重。”师父看着我很认真地道,“所以他自愿把自己关在那里。”
我看着师父更加好奇:“自愿?”不是说是寒谷关的他吗?
谁会把自己剥离六道之外,然后关在那样一个鬼地方?而且玉安生似乎并不想一个人一直待在那个地方的样子啊。这会是自愿吗?
“等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师父叮嘱道,“好好修炼,莫要东想西想,乱了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