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志焘自从了解到成国公府的权势,就时常幻想要接走成国公的女儿,碍于李府规矩,再没能见上,这二年听父母常说要把二爷的嫡女接来给他做媳妇,心觉就差了那么一点,为什么不能是国公女儿,因此常常挑剔此处,对李二爷一家也生出许多褒贬。
柴侯夫妇认定朝中当下形势,娶二爷的女儿于他们极大有益,但若想攀成李国公唯一的女儿,单看张夫人的态度就毫无希望,因此常常给志焘分析联姻利弊,让他不要小看李二一家。
浩瀚知道柴侯爷和老二往来的勤,可他实在反感柴侯爷的阴险虚伪。
早年通议大夫王怀民担任知县、判官这些低品官员时颇有政绩,其父在朝多番打点,意图将儿子升调京中,这件事却被柴侯府多次点名弹压。王父虽在朝,无奈挡不起柴家有世爵,这种插在贵族统治圈里的关系,因此只能借往昔世交之谊,再三上门示弱恳求。
明眼人都看得出柴家之举无非嫉贤妒能,王大人两榜进士,出身清贵,又有才干,若来京受到重用,他日未必没有入阁掌权的机会。而柴侯爷不过托赖祖宗恩荫,担个闲散之职,怕被发小反超,所以才这般下手阻碍。
后来风声传出,原来柴侯爷坚决打击王大人升调的说法,竟道王大人是其交心挚友,一向钦佩王大人才华,希望他长留地县,为百姓做实事,不要来京被阻碍志向。
这种人秉性阴毒,不讲道德,对他尽量不去翻脸,也绝不能交心。所以浩瀚对柴侯爷的态度一向是威德兼施,亲切的言语中满带令人生畏的距离感。
二爷不及大哥铁腕手段,处事多以怀柔之道。这几年柴侯爷频繁上门,二爷以礼相待,几年下来,倒显得有几分交情。
柴侯夫妇每次到二爷府热络交情,都会带些女孩装饰物件,间接说给小姐的,步步显露联姻意向。
二爷是个精滑的老狐狸,从不明面儿上得罪人,在朝中各派通交,人脉广泛,可一旦涉及到利益捆绑,便异常利落,他清楚柴氏一族有许多问题,且从未来的价值看,已经没有多少投入的意义,因此断不肯与其有任何实质关联。
偏偏今年初柴志焘意外在长远的小院前看到了雅量,互相一眼认出对方。
雅量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装,瑰姿艳逸,生命火热。说来好巧不巧,柴志焘以前撂给江南的那颗玉髓被雅量捡去之后,做成了灯笼下面的挂件给长远起夜用,偶尔也被长远借出去给人临时照明。那天还君送雅量去六少爷屋里探讨先生布置的功课,顺便还头晚临拿的灯笼,碰巧被柴家人瞧见。
柴志焘看见雅量顿时一阵目眩智迷,意识漂游,雅量则是冷静点个头,转脸快速从旁走开。柴志焘把两只眼睛直勾勾追着雅量,意外之余又看到跟在旁边的丫鬟手中提着灯,灯下挂着他以前把玩的那块玉髓,顿时满口笑着真有意思。
随后而来的柴侯夫妇也看清楚了雅量,每次来二爷府,二爷都不让儿女出来拜见,所以谁都没见过他女儿,但是看见这女孩儿,都猜出她是二爷的女儿,小人儿远看似一片朝霞烂漫,火热洋溢,近看像一朵出水芙蓉,娇艳欲滴。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这两句竟然如此贴切形象,而且庶出的那个已经出阁,这个就是最小的嫡千金。果然是那对夫妇生出的孩子,柴侯爷心里当即认定了这个。
楚夫人意外瞧见灯下的玉髓是他家以前那个儿,随即从相公儿子口中问清是谁,果然觉得这家人若非有意于柴家,为何让女儿保留柴家之物,瞬间志得意满,神色骄傲,只计划着让二爷夫妇把女儿调教好了,再送来给柴家。
人与人除了亲缘和职务以外的交往关系有很多种,未必都是因为朋情友谊,就算有朋友之情,也很难发展到联姻这种巨大的利益捆绑之事上,偏偏有人就能狭隘到把双方往来的原因和目的全归结于男婚女嫁。
或许父母对女儿的爱,最重要就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着想。贾夫人把上头五个安排妥帖了,自然更有底气为雅量好好打算,现在她也不急,只想把雅量留在身边好好宠,为她慢慢看。
以前对雅颂、雅风、雅娴都有过要求,也培养的很优秀,几个女儿到了夫家上下一把抓,顶起半边天。对于雅量的教育,贾夫人更多比对着雅俗来的,大哥大嫂给了女儿绝对的宠爱,除了不能开后门让女孩做官,就几乎让雅俗拥有了所有比肩男儿的机会。至于雅量,无论是培养她成为顶级棋手,还是才女画家,看孩子天赋兴趣。
而柴府完全不在贾夫人考虑的联姻范围之内,就像二爷说的,跟柴家不能有利益捆绑。
另方面,楚夫人这几年每次到李府,都拉着贾夫人道亲说热,却对受宠多年,生儿育女的慈姨娘不屑一顾,即便有时候是慈姨娘陪在二爷身边,二人完全一副夫妻模样,楚夫人见到她也没给过好脸色。
慈姨娘心大,对方侯夫人不尊重她也不介意,她虽是姨娘,在府上却自有一份地位,就算不能像夫人那样对外代表李家,但是外人知道她儿女出息,谁见了不客客气气,多有奉承,族人走亲访节都会顺道来看她,连夫人娘家来的东西,也从没忘过有她一份,她是顶着妾室的身份,享受着平妻的待遇,所以除了对夫人礼让大小,没必要对外人卑躬,看那侯夫人还不及她活得漂亮。
而这期间还有一段心事,慈姨娘之前因为没看上柴五爷家的,所以自那次见面后,便没有了下文。楚氏则在妯娌面前夸下海口,意思是倘若他们老五家的能看上雅娴,由她跟贾夫人一说,必能保定此事,五太太倒是三番几次央着大嫂尽快求成此事,楚氏借机在妯娌面前拿乔做大,装腔作势,怎料雅娴很快就给了承逸伯府郭家。楚氏在妯娌面前失尽信誉,为挽回面子,便造谣雅娴想攀附他们侯府。
这话虽然明面上没人敢说,但是私下里风言风语却有人传,还被慈姨娘给知道了,作为雅娴的生母,她当然护犊子,因此便仇视起那姓柴的一家,暗暗给老爷吹枕头风。
二爷被慈姨娘几下煽动,便叮嘱夫人不可与那楚氏往来,况且对于柴家这样一群没亲没相干的外人,尤其是楚氏,竟然对李家宅内尊卑颐指气使,二爷也很反感。
柴志焘这期间几次想找雅量,无奈李府断不肯让姑娘与外男见面。楚夫人得知此事,打着上门找贾夫人的由头,特意守到雅量,还对雅量提起那天的那个玉髓灯笼坠是他们柴家的东西,准备借机敲打几句,叫她一个小丫头别那么多主意。
雅量二话没说,当即命人从六哥那儿要来还了。
楚夫人没料到这丫头脾气这么不好,顿时觉得该让其父母好好管管,不然嫁入柴家,岂不让志焘吃亏。
事后贾夫人得知十分生气,楚氏那么一把年纪的妇人,拐着弯来找人家孩子要东西,还想据此拿捏摆布,荒唐愚蠢实属少见。二爷也被楚氏用蠢一再挑战到底线,当即责罚了几个没守好家宅,冒然放人进来的下人,又命以后无父母之意,不准让外人见到小姐。
柴志焘为得不到满足整日在家闹情绪,柴侯爷只能决定将他送去南边舅家待一段时间。临行之前,柴志焘还借父亲之名把长远邀来侯府一趟。
长远本不想去,他一直不喜柴家,加上楚氏曾阴阳过他的庶出身份,把他一个被高官权贵家族捧在手心里的养大的小儿子,说的好像不及一个不入流小官家的嫡出,被长远听见了,导致他对柴家十分反感,这次柴府再三邀请,方才去了。
制平侯府位置相对偏远,经历几代扩建,面积已达一百三十余亩,足足是原来的两倍,府中含有惊人骇目的花园,作为侯府中心人物,柴志焘住的地方颇为气派,门匾上书大字“承弼居”三个。长远一进院就满心惊叹,别的倒罢了,伺候的丫鬟莺莺燕燕,真是花花柳柳,纷纷扰扰,就同汉宫春晓图一样。
进屋后,婢女们见客人小小年纪,白白净净,眉清目秀,面上还有一层婴儿肥尚未脱去,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娇惯公子,还没说话,便有一扮相美艳的姐姐过来献茶。
长远忙起身答谢,听那姐姐的声音,婉转的如同黄鹂叫一般,比戏腔还动人。
长远常年受神仙姐妹的气度熏陶,审美口味太高,早不知世上还有美女一说,就是觉得这里乱呀!怎么男子屋里敢有这么多女孩子,日常多不方便。
柴志焘闲话两句,便单刀直入:“长远,现在你还和家里的姊妹一起玩么。”
长远回过神,笑道:“平常功课多,并没时间,只等有了闲暇,一家人方才聚会。”
柴志焘接着又问:“成国公的女儿是你姐姐还是你妹妹?”
长远微微诧异,淡淡道:“她是我的姐姐。”
柴又问:“你们生日都是哪一天的?认识了你们好几年了,都没给你们送过生辰礼物。”
长远意识到柴志焘是想打听雅俗的生日,女孩的年庚八字不能告诉外人,这是铁规,何况他与柴志焘不过是碍于场合才说话,点头之交都不算,姐姐跟他根本就不可能认识,于是委婉道:“兄长哪里的话,小弟不才,若为兄长的礼物,可真不敢告知。令尊与家父交情深厚,你我行事若回避父母,恐令长辈生隙。”
柴志焘见长远口风挺紧,一点不肯多说,就劝道:“长辈是长辈,他们也不是什么都管,你何必这么胆小,一点主都不能做,我既然请你来,还能待你差了。”
长远听不进他的话,就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茶里有一股淡淡的腥甜之味,他喝不惯,就夸好,又问什么茶。
柴志焘得意道:“这是取春天所开的几十种花蕊以及木精所烹,和入新酿的百花蜂蜜以及鲜鱼骨髓成汤,名曰一池春,是滋补极品。”
长远心里暗想:依我家和大伯家之富,吃饭都讲究清淡养生,喝个茶混这么多东西,会不会食物相克呀!于是连忙奉承道:“三代之贵,方知饮食,兄长这里居贤养贵,食好,器好。”虽然这么说,却没再喝了,他从小肠胃敏感,容易拉肚子,吃喝一向注意。
柴志焘见长远态度谦卑顺从,便继续与他热情说着,接着又向他打听起关于家中妹妹的信息。
对长远来说,每每和人谈及雅俗姐姐,他都会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和骄傲,但是谈起雅量妹妹,他更多是一种作为兄长的责任感和保护欲,因此越发警惕起来,对柴志焘的察三访四,长远当即打起了太极,对方问一句便绕回去一句,只拿些没要紧的话挡着,坚决不透露家里任何事。
到后来套不出信息,柴志焘便不装了,就明着向长远问妹妹的事。
长远也不矫作,对方明白问,他就明白请对方慎言,又拿圣人言堵其嘴,最后半日无话,二人都懒懒的。
柴志焘看长远也变得不顺眼,本以为他一个庶子,总该柔顺听话些,想不到这般滑不留手,不过排行老小,家里官再大,又没世俸继承,既然如此,也没交下去的用处。
长远也满心觉得柴志焘这人不过如此,他曾随父亲来柴家做过客,见过柴家上下如何话里话外把柴志焘当活宝一般捧着,当时深觉诧异,其实他们圈子里世袭公子一抓一大把,大家出身差不多,比的总是实力,像柴志焘这般人品才能都不行,仗着拿出些身家奇物出人一等,但凡有上进之心都懒搭理他。
这会儿见柴志焘脸色下来,长远便依礼告辞去了。柴志焘也不如何留,只让有空再来玩。
人刚一走,柴志焘便就着一肚子不快骂道:“一个妾生的不识抬举的东西。”
多少无缘无故的敌视,皆源自于你身上有他们得不到的价值。
长远回到家把经过向母亲详细汇报了一遍,用词尽量犀利,把柴家道德礼节贬的一塌糊涂。
贾夫人本以为柴家这次这么热情是接长远吃饭去的,所以才给放了假,得知竟是为了探问李家女儿的信息,气了一个晚上。事后二爷也觉得柴家的育人思想相当不堪,决定两家以后不能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