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意假情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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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十余天过去,钱海的病时好时坏。好时他虽是浑身无力,懒怠饮食,精神却也健旺;差时他却是神思昏昏,整日沉睡。

钱海本来身体精壮,长了一张肉乎乎的容长大脸。随着这场病的持续,他的身子日渐消瘦,面上慢慢脱相,颧骨更是高耸起来。

群丐见此情状都着了急,鲁泽生不禁怀疑起韩悬壶的医术和诊断来,从外面连找了十七位良医,这些良医都说是风寒之症,与韩悬壶说法无二。

这一日,洪七含着泪为钱海喂药。钱海昏昏沉沉,那药汤顺着他嘴角流下,又被洪七拿着帕子细细擦去。忽从外面传来吵嚷之声,随即“碰”的一声响,房门大开,从外面闯进几个乞丐来。

洪七吃了一惊,刚想喝问,就见几个乞丐一进门就咕咚跪下,其中一人道:“五袋弟子尤文烁,和几位兄弟,恳请帮主主持大事!”

洪七忙叫道:“谁让你们进来的!赶紧出去!师父需要静养!”

钱海也被这一番闹腾惊动。他勉强振作精神,先是示意洪七稍安勿躁,然后轻声道:“有什么事,你们去找鲁长老,我身体不适,已经将帮中事务托付给他啦。”

尤文硕道:“这件事非要帮主来管不可!”

钱海喘了口气,笑道:“这倒奇了,你说说看。”

尤文硕犹豫了半晌,方咬牙道:“请帮主指定下一任帮主人选!”

钱海听罢一惊,霍然坐起,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你们是说我快死了,是不是?”

洪七忙劝他道:“师父,千万不要生气!”又怒声喊道:“你们这些混蛋想造反吗?快来人!快来人!”

这里一番大闹,早就惊动了总舵上下人等。柳文策首先赶来,看到钱海房内跪了一地人,洪七跳脚怒骂,钱海狂笑不已,不由得大惊失色,忙向洪七询问其中缘由。洪七涨红着脸说了,柳文策同样大怒,冲尤文硕等人连喝:“滚出去!滚出去!”

尤文硕却道:“兄弟们既然来了,就不怕死!更不怕你们这些头头脑脑!帮主已经这样了,谁知道哪天就嗝屁着凉?到时还没有指定接任人选,岂不是大麻烦?”

此时鲁泽生等人也陆续赶了过来,听到了尤文硕的一番话。陈德风身为执法长老,首先跳出来,一脚便将其踹了个跟头,指着他骂道:“尤文硕,你这是要造反!帮主若有个好歹,我先将你剐了!”他又命手下弟子将这群人拿下,“全部关到牢房里,听候帮规处置!”

陈德风刚刚处理完毕,忽听洪七哭着喊道:“师父,师父,你怎么啦?!”陈德风忙转头看时,发现钱海早已仰面躺倒,双目紧闭,床上墙边,到处是他喷洒而出的点点鲜血。

钱海经受这一场大烦恼,病情愈加沉重,最后竟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说起了谁也听不懂的胡话,什么“我想回家”“钱老蔫你可害苦了我”“老婆你别骂我,我这就带孩子去游乐园”诸如此类。众人听得十分心酸,鲁泽生长叹一声,找到柳文策,两人连日商议,神情十分严肃。

这一日,梅馨前来总舵探望钱海,看门弟子立即报告鲁泽生。鲁泽生知道这女人与帮主关系匪浅,便同意她进来,只是让人传话道:“帮主身子抱恙,探望时间不宜过长。”梅馨听了,心中顿时一咯噔,等她进了钱海的寝室,发现后者昏昏沉睡,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登时大惊,忙问一旁抹泪的洪七道:“他怎么病成这样?”

洪七哽咽道:“师父一回来就病倒了,大夫说是风寒,却老也不见好,现在连饭都吃不下了……”他说到此处勾起了伤心,就欲放声大哭,可又怕影响到一旁睡着的钱海,忙伸手捂住嘴,发出“呜呜”的闷声。

梅馨在钱海的床沿边坐下,轻轻拾起后者一只手,这只手如皮包骨般,硌人得很,梅馨却恍如未觉,只是怔怔地瞧着他,两行珠泪不觉间已缓缓流下。

钱海忽然圆睁双眼,坐起身来,反手紧握梅馨的手,大声道:“小茹,我真的爱你,可我不能陪你了!这帮主当得太憋屈,我什么事都做不好,在帮内被人耍,在帮外还被人耍,我连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要回去了,那里虽然无趣了些,却没有这么多的糟心事!对,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了!”梅馨听闻,不禁惊呆了。

洪七忙道:“师父,师父!你睡魔怔了,快醒醒!”

钱海“唔”了一声,瞪着梅馨,半晌才道:“你是谁啊?”

梅馨轻声道:“我是梅馨,钱帮主,你刚才认错人了。”

钱海愣了半晌,忽然放开自己的手,连道:“对不起!对不起!梅姑娘,你最近怎么样?”

梅馨道:“我好得很。我用积蓄下来的钱,在岳阳城内开了一家布庄,做些绸缎布料生意。”

钱海笑道:“那很好!”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我要回去了,回去了……”他越说声音越低,终于慢慢躺倒,闭上了眼睛。

洪七替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叹了口气。

梅馨皱眉问道:“他一直这样?”

洪七道:“这几天一直如此,要么不醒,要么醒来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梅馨暗暗思索:看他刚才能够认出我来,应该不疯不傻,可怎么就这样了?她忽然想到钱海一开始把自己认作是林小茹之事,不禁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翌日梅馨依然来探望钱海,却穿了一身青色劲装,腰间还悬着一柄宝剑。这柄剑是她特地找丐帮一名弟子要来的。那人本待不给,请示了鲁泽生。鲁泽生犹豫片刻,却道:“给她就是。”梅馨才得以配剑入室。

洪七看到她这副打扮,十分诧异,道:“你……”梅馨食指贴唇,“嘘”地一声,又指了指躺着的钱海。

洪七搔了搔头皮,不说话了。

梅馨坐在床沿上,轻推钱海,柔声道:“钱大哥,钱大哥!”

钱海慢慢睁开眼睛,不禁一愣,随即大喜,猛然坐起,一把搂住梅馨,叫道:“小茹!小茹!”

梅馨涨红着脸,道:“钱大哥,你轻些,弄疼我了。”

钱海本来在狂呼大叫,欣喜不已,听到这句话却如闻圣旨,忙松开了手,道:“对不起,对不起!”又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梅馨问道:“你知道什么?”

钱海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梅馨“呸”了一声,道:“自大狂!谁舍不得你!”

钱海叫道:“你就是舍不得我,你就是舍不得我!”说话间脸上却渐渐现出颠狂之态。

梅馨忙道:“好了好了,我是舍不得你!这有什么可着急的,看你急得这一脸汗。”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鹅黄色的汗巾,轻轻擦拭钱海额头渗出的汗珠。

钱海怔了一会儿,忽然抓住梅馨拿着汗巾的手,道:“小茹,你永远陪着我,再也不离开我,好不好?!”

梅馨叹息一声,暗道:“林姑娘真是好福气,若有一个男人如此记挂我,在乎我,我就算此刻死去,也不枉了这一世。”她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道:“好,当然好,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钱海忙道:“别说一个条件,就算一百个,一千个条件,我也答应你!你快说!”

梅馨道:“你要好好养病,绝不可轻言‘死’字!”

钱海点头如捣蒜,连道:“好!好!”他看着梅馨的脸庞,迷迷蒙蒙道:“小茹,你真美!”说着竟吻了下去。

梅馨大惊,欲要挣扎躲闪,忽然想到:我若一躲开,必会伤了他的心,也许会让他认出我不是林姑娘,那么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想到这里,她硬生生止住一切反抗动作,紧紧闭上了眼睛。

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预想中的事发生,梅馨偷偷睁开眼睛,却发现钱海已经仰倒在床,沉沉睡去,嘴边犹自挂着满足的笑意。

梅馨轻呼一口气,也说不清楚是轻松还是失望,她环顾了一下屋内,却发现洪七不知何时已悄悄溜走,还把屋门关上了。她脸上一红,缓缓站起身来,轻轻为钱海掖好被角,随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