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事出意外,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等到几位教徒持兵刃欲追时,田无胜喝道:“不要追了!是姜太虚的两个徒弟,你们不是对手!”几位教徒听了,忙停身应是。
田无胜看向钱海等人,发现他们只是冷眼旁观,并无表示,不禁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诸位,我现在就给大家一个交代。”然后吩咐身边两名教徒,让他们把钱海等人的随身物品带来,并将火工头陀押到此地。
两名教徒应命离去,不多时却只拿了几个包袱回来,其中一人道:“教主,那个头陀不见了,我们到处找都找不到。”
这话一出,田无胜还没表示,苦慧却觉得一股巨大的失望感袭来,自己等人历经艰险,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不禁脸色灰白,摇了摇头。
田无胜摊手道:“诸位都听见了,不是我不把他交出来,而是他不知所踪。”
钱海仰头哈哈一笑,道:“说得倒轻巧!”
田无胜笑道:“不知钱帮主有何指教?”
钱海还欲说话,却被苦慧扯了下袖子,他不禁把话咽了回去,转而道:“好,这件事算我们倒霉!那么你们无故关押我等,这又怎么说?”
田无胜道:“此事乃是叛徒姜太虚一力促成,本座被迫无奈,只好相从。如今姜太虚已经逃走,钱帮主和诸位大师若还是不依不饶,只好由我这个代教主把一切责任担下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有一样,请诸位慈悲为怀,不要伤害我教其他人,本座在这里谢过了!”说罢眼睛一闭,不说话了。
然而周围众教徒却炸了锅,纷纷道:“怎能由教主一人担责!”“大家一起承担!”“干脆跟他们拼了!”一道道恶狠狠的视线,顿时汇聚在钱海等人身上。
钱海浓眉皱起,斜视田无胜。苦慧却跨前一步,朗声道:“此事起于一场误会,如今世移事易,也不必说了。就当一切都未发生吧,钱帮主你看?”他说罢看向钱海。
钱海哼了一声,道:“既然大师如此说,那就算了吧!”
田无胜睁开眼来,伸手止住众教徒的起哄,抱拳道:“几位朋友心胸广大,教我好生钦佩!请大家在此宽住几日,等我处理好教内事务,再来设宴款待大家。”说罢命手下教徒将包袱还给钱海等人。
众人一一查看自己的物品。钱海也打开包袱看了看,发现天蚕丝手套、玉峰王浆、两件换洗衣服都在,便系好包袱挎在肩上,道:“不必了!我们还有事要办,再见吧!”说罢一转身,大步向殿门走去。
苦慧则留下与田无胜敷衍一番,末了田无胜道:“让我派人送各位下山吧,免得各位与沿途守卫闹出误会。”白横枝此时已命令手下亲信教徒,将颜元送去卧房歇息,闻言便道:“我去吧!”他直接来到苦慧等人近前。
田无胜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么你的伤?”
白横枝道:“不妨事。”
田无胜道:“那就拜托白右使了。”
白横枝点了点头,对苦慧等人道:“随我来。”说罢转身出殿。
钱海正在殿门口等待众人,见到白横枝出来,不禁笑道:“白兄,方才相救的事,多谢了!”
白横枝微微一笑,道:“不敢当。”便向凌霄城城门走去。
钱海等人跟着白横枝,一路出了凌霄城,顺着来时路径向山下行去。
在下山路上,白横枝与钱海并排而行,忽然道:“钱帮主,你回中原后,要小心田无胜。”
钱海惊问道:“怎么?他也要去中原?”
白横枝道:“不只是他,恐怕整个明教都要去。”
钱海忙问其中原因。
白横枝道:“其实教内的主流声音,一直是回返中原,再造大业。之前有明教主弹压此议,加上我和三位护教法王支持,才勉强压下这个声音。而这次教内大乱,教主和二法王无故失踪,田无胜上位,如今只剩下我与颜兄弟,恐怕是……”
钱海暗笑道:“原来他也能说这么大段的话呀。”口上却道:“如此说来,田无胜是要率明教返回中原?”
白横枝点头道:“大致不差。”
苦慧在他们身后,一直听他们说话,此时也忍不住插口道:“恐怕不见得吧?田无胜初登大位,应该抓紧巩固权位,早日把他教主前的‘代’字去掉才是正经。”
钱海笑道:“苦慧大师,你不知道这些教派魁首的心思。正因为田无胜初登大位,他才需要赶紧做一件大事,得到全教上下的钦服,这样才能巩固他的地位。如今率领教众重返中原,不正是一件大事?”
白横枝道:“不错。他只要做成此事,完成明教几代人的心愿,他就是无可争议的教主。除此之外,那霍山只是退走,并未亡命,随时还能回来,到时阖教上下谁能阻挡?他率众回返中原,也正好避开这个仇人。”
钱海叹道:“看来此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苦慧合十道:“阿弥陀佛!恐怕中原武林从此多事了。”
白横枝道:“大概不会。我教实力大不如前,又遭宋廷所忌,若我是田无胜,只会在暗中积蓄力量,短时间内不会有何作为。你们只要留个小心便是。”
钱海道:“多谢白兄提醒!”想了想,又问:“白兄也回中原么?”
白横枝摇头道:“我不回去。我会请令驻守凌霄城。”
钱海道:“可是你方才也说了,那霍山随时会回来,到时……这样罢,你跟我回中原,我聘请你为丐帮客卿,地位待遇,等同九袋长老,如何?”
白横枝笑了,道:“多谢美意。但我早有誓言,终生不叛明教。”
钱海不禁语塞,他想了想,还欲设辞劝导,忽听白横枝“咦”了一声,几个纵跃,钻入道边一丛松树林中。
钱海和苦慧等人不知发生何事,也忙跟着奔去,在一棵大松树下,发现白横枝半蹲在一个倒地的白衣人旁边,正在验看。
钱海眼尖,发现那白衣人正是被欧阳兄弟救走的姜太虚。只是此时他目眦欲裂,满面铁青,胸前衣衫敞开,露出血淋淋一片的胸膛,显见已死去多时了。
钱海来到白横枝旁边,看了看尸身,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白横枝盯着姜太虚的小腹处,那里有四个细微的小孔,冷声道:“吐信锥!是欧阳兄弟!”
钱海回忆到两位黑衣人的合击之法,那迅捷无比的四点寒星,不禁“哦”了一声,问道:“他们为何要害自己的师父?”
白横枝哼道:“利益。”他站起身来,指着姜太虚胸前道:“这片皮肤被割去了,想必上面有什么秘录,或许是姜太虚的独门秘籍。欧阳兄弟趁着他伤重,杀师割皮,这并不奇怪。”
钱海想到姜太虚虽凶恶狡诈,却也是武功盖世的一代大豪,如今落得如此惨淡下场,不禁令人倍感悲怆,便问道:“这两个杀害师父的东西叫什么名字?”
白横枝道:“欧阳烈,欧阳锋。”
钱海愕然看向白横枝,问道:“欧阳锋?”
白横枝迎向他的目光,奇怪道:“你认识?”
钱海点点头,又摇摇头。白横枝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寻了很多枯枝败叶,全部堆在姜太虚的尸身之上。
钱海看得奇怪,刚欲发问,就见白横枝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晃着了火,将一堆枯枝点燃。只见火舌渐起,熊熊猎猎,将姜太虚的尸身整个吞了进去。
白横枝整个脸都被火焰映红,他呆呆望着火苗,忽然双手结了个怪异的手印,唱咏道:“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为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他唱到末一句“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时,总是反复三四遍,调音哀愁,如同咏叹。然后从头唱起,循环往复。
钱海和苦慧等人静静听着,不多一会儿,苦慧协同众僧,低声诵起往生经的经文来。一时间唱咏声和诵经声混杂,飘荡在皑皑白雪之间,迎着熊熊燃烧的火堆,营造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
钱海也受到此种庄严气氛影响,不禁双掌合十,面冲火堆拜了三拜。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火焰渐熄。白横枝也停止了唱咏,从火堆中搜寻骨灰,全部兜在下裳里面,然后一语不发,转身往山下走去。钱海等人见了,也只好跟在后面。
白横枝一路走,一路信手挥洒兜着的骨灰,只见白雾阵阵,倏起渐落,最终融于雪中,不见丝毫痕迹。等白横枝将骨灰堪堪撒尽,众人已经走到了山脚下。
白横枝掸了掸下裳,回头道:“诸位,见笑了。”
钱海忙道:“白兄节哀顺变!”
白横枝道:“哀?不,我没有哀伤,只是尽教友间的情谊罢了。不管姜太虚生前种种,一旦死去,便是投入圣火,为世间带来大光明,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钱海一时无言可对,只好讪笑。
此时已有守山教徒从各处出现,他们纷纷奔到白横枝近前,施礼问好。
白横枝点点头,随意嘱咐两句,教徒应命离去,过了一会儿,便有众教徒引领着几位少林僧(苦慧留下接应的),拉着几十匹骆驼赶了来,骆驼上都挂着鼓鼓囊囊的袋子,不知装了些什么。
白横枝冲钱海等人抱拳道:“各位朋友,这是你们带来的骆驼,还有一些装满的食水袋,以及些许银钱,想必大家路上用得着。”
钱海忙拉住白横枝的手,道:“白兄,我方才的提议,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白横枝摇头微笑,神色却甚是坚决。
钱海叹息一声,冲白横枝抱拳道:“白兄,那我走了,你请保重!”说罢拉住骆驼头前的缰绳,随众僧一起,向着来路逶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