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黄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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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军营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

林烽伏在西侧矮坡的草丛里,左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昨夜从乱葬岗逃出来后,他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但虎符地图刻进皮肉的灼痛感仍未消退。晨雾弥漫,使得军营的轮廓变得模糊,但异常之处依然清晰可辨——校场空无一人,炊烟只从中军大帐附近升起,战马全部面朝内站立,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纪律约束着。

虎符背面的地图上,黄绫二字标注的位置正是中军大帐。

军营正门突然传来号角声。十二名金甲骑士擎着明黄旗帜缓步入营,旗面上的金凤在晨光中刺目耀眼。队伍中央是辆四马拉的朱轮车,车窗垂着细纱帘,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个绯袍人影。林烽眯起眼睛——这些骑士的胸甲上全都有倒置的铜镜,与昨夜镜军的制式如出一辙。

天使仪仗提前三个时辰到营...

他低声自语,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按朝廷规制,传旨天使必须在午时正中宣旨,这支队伍却在天色未明时就闯入军营。更反常的是随行护卫的装束——金甲骑士的肩甲上烙着细小的梅花印,与战马耳后的标记完全相同。

军营里响起三通鼓。

鼓声未歇,中军大帐的帘子突然掀起。八名亲兵鱼贯而出,每人手中捧着鎏金托盘。即使隔着百步距离,林烽也能看清托盘里的物件:青玉酒壶、缠丝银筷、素白绫缎......每样都是赐死的标配。最后出来的亲兵队长让他瞳孔骤缩——那人走路的姿势与赵德全一模一样,连按刀时小指微翘的习惯都分毫不差。

但真正的赵德全已经在地窖里化成了灰。

朱轮车的纱帘被金钩挑起。绯袍人探出半张脸,肤色苍白得不似活人,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他指尖夹着卷黄绫圣旨,轻轻一抖,绢帛展开的脆响竟压过了晨风。

大将军林烽——

声音不大,却诡异地传遍军营每个角落。林烽发现所有士兵同时转向声源,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绯袍人念的明明是空白圣旨常见的套话,语调却带着诡异的韵律,直到最后一句突然变调:

......特赐御酒一杯,绫缎一匹。

亲兵们托着毒酒白绫走向大帐。林烽浑身绷紧——帐里根本没人,他昨夜离营时用被褥堆了个假人。但赵德全掀帐的姿势毫无迟疑,仿佛真能看到某个坐在案前的身影。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大帐内突然传出杯盏碰撞声,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响动。通过帐布的投影,林烽清晰看到有个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展开白绫。这个不存在的林烽每个动作都与他平日习惯完全一致,甚至包括饮酒时喉结滚动的频率。

朱轮车里的绯袍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个鎏金小盒。开盒的瞬间,林烽怀中的半块虎符突然变得滚烫——盒中赫然是与之配对的另一半。两块虎符之间似乎存在某种联系,林烽感到有冰冷的东西顺着血管流向心脏。

谢恩吧。

绯袍人话音刚落,大帐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帐布上映出人影挣扎的轮廓,最后归于静止。整个军营鸦雀无声,只有战马不安地刨着前蹄。

林烽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摸向怀中——监军断指里藏的那枚铜针正微微发烫。他将针尖刺入指尖,剧痛让眼前的幻象出现了刹那的扭曲。

军营里的场景像褪色的画卷般产生了变化:大帐内根本没有尸体,毒酒原封不动摆在案上;朱轮车里空空如也,绯袍人的身影原来是件挂在金钩上的官服;而那些亲兵托着的根本不是毒酒白绫,而是明晃晃的短刀!

左手腕上的伤口突然涌出鲜血,在虎符地图上勾勒出一条新的路径。林烽终于明白这场杀局的真相:所谓天使仪仗是障眼法,真正的威胁来自那些标注黄绫的位置——那里埋着火药!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子时三刻到了。

第一声爆炸来自马厩。三百匹战马在火光中嘶鸣,冲击波掀翻了半个校场。林烽扑向最近的排水沟,在第二波爆炸袭来前钻入暗渠。浑浊的污水裹着火药味灌进鼻腔,他拼命划水,虎符地图在血水中忽明忽暗。

暗渠尽头是座废弃的烽燧台。

林烽湿淋淋地爬上岸,发现台基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记号,最新一道刻痕还带着木屑。台顶站着个佝偻身影,正在调整铜镜的角度——是那个烙梅花印的马夫!

老人转身时,林烽看见他右眼上蒙着黑布——布条下隐约露出烧伤的疤痕。

第九个。马夫的声音嘶哑,前面八个都死在黄绫下。

他举起火把,火光映出台壁上的刻痕。林烽凑近辨认,呼吸为之一窒——那些全是将领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个忠字,最上方八个名字被划了叉,第九个林烽才刻到一半。

精忠匾要塌了。马夫突然说。

话音未落,中军大帐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气浪将精忠报国金匾掀上半空,匾额在火光中碎裂,露出夹层里发黄的纸张——全是近十年暴毙将领的罪状书。林烽的名字赫然在列,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刚书写。

马夫往他手里塞了块滚烫的金属。

熔了它。老人指向远处新起的营帐,第十任大将军已经到了。

林烽低头,掌心里是半枚被烧变形的虎符。晨光中,他看见自己左手腕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凝结成梅花状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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