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火器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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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演武场笼罩在灰蓝色的雾气中。

林烽站在校场高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封被血浸透的密档——昨夜赵德全塞给他的十七名将领暴毙记录,墨迹在潮湿的晨雾里洇开,像十七朵狰狞的黑梅。远处传来铁器碰撞的声响,亲兵们正在搬运今天要试射的新式火铳。

将军,监军大人到了。

亲兵队长压低的声音让林烽回神。他转身时,监军御史已经站在三步之外,蟒纹官服的下摆沾着露水,显然也是彻夜未眠。那人眉心的疤痕在晨光中泛着青白,右手始终按在腰间软剑的吞口上——这个习惯性动作,林烽在过去五天里已经观察了二十七次。

听闻将军要试射神机营新火器?监军笑着递上名册,下官特意请了兵部匠作监的刘大人来指点。

名册上朱笔圈出的刘仲二字让林烽瞳孔微缩。三天前查验军械库时,就是这个刘仲坚持所有火铳必须用桐油浸泡——而桐油恰恰会加速铁器锈蚀。他接过名册,故意让袖口沾到监军指尖,果然闻到淡淡的硝石味。

有劳御史。

晨雾渐渐散去时,三十门新式火铳已经架在靶场。林烽注意到每个铳管底部都缠着红绸——这是军中试射新器的惯例,但今天这些红绸的结法全是反手结,只有左手惯用者才会这么打。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第三门火铳前,发现铳膛里的火药颜色发暗。

装药!

随着号令,三十名火器手同时填装。林烽缓步巡视,在第七名士兵身边突然驻足——这人虎口没有老茧,填药动作生疏得像是第一次摸火铳。当他假装弯腰整理靴子时,瞥见那士兵的牛皮护腕内侧露出半截青纹——是兵部直属影卫的刺青。

放!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林烽紧盯第七门火铳。果然在击发瞬间,那铳管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将旁边两门火铳也掀翻在地。惨叫声里,他箭步上前按住那名受伤的影卫,指尖在其腰间摸到硬物——是块带着体温的磁石。

将军小心!

亲兵队长的惊呼声中,林烽已经拽着影卫滚到掩体后。第二波爆炸接踵而至,这次是靶场边缘的火药桶——但爆炸威力明显被刻意控制,只掀起了漫天尘土。在混乱的烟尘中,他看见监军正对刘仲比划手势,那分明是暂停行动的暗号。

查。林烽把磁石塞给亲兵队长,所有伤员的护具。

医疗帐里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军医正在为炸断手指的士兵包扎,而林烽的注意力全在墙角那堆护具上——七副牛皮护腕,内侧全有磁石摩擦的痕迹。这些磁石足够让火铳击发时膛压异常,但又不至于当场炸死主帅。

好一招敲山震虎

他掀开帐帘时,正撞见监军在训斥刘仲。两人立刻噤声,但林烽已经听清最后半句:...说过要等调令...这话让他想起密档上那些暴毙将领的共同点——都在接到调令前三天遭遇意外。

回到中军帐,林烽从暗格取出边境布防图。用磁石在图上移动,果然在标记火器营的位置吸出几粒铁屑——有人用磁粉在图上做过标记。当他将铁屑排列成形后,赫然是丙寅廿一四个字。

腊月二十一...

这个日期让他浑身发冷。今天是腊月十八,按照密档记载,十七名将领平均都在调令前三日身亡。他猛地推开窗,远处皇恩亭的铜铃正在风中摇晃,而更远处的官道上,一队骑兵正扬起尘土——是兵部的传令兵。

将军!紧急军报!

亲兵队长冲进来时脸色惨白。展开的绢帛上写着简单粗暴的调令:参将周焕即日赴南疆剿匪。林烽盯着朱红大印边缘的缺口——这和前十七份调令的印鉴特征完全吻合。

周焕人呢?

昨夜...突发心疾...亲兵队长声音发抖,军医说是...操劳过度...

林烽攥紧调令的手微微颤抖。周焕是他安插在辎重营的亲信,昨天还生龙活虎地演示新式弓弩。他大步走向军医帐,却在半路被监军拦住。

将军节哀。监军递上瓷瓶,这是太医院...

不必。林烽推开瓷瓶,本将要亲自验尸。

停尸帐里弥漫着古怪的甜香。周焕的尸体面色红润,仿佛只是睡着,唯有嘴角一丝暗红暴露异常。林烽掰开死者牙关时,发现舌根有细小的针孔——是速效毒红颜醉的特征,这种毒会让尸体保持生前容色。

将军不可!军医突然扑上来抢夺尸体。在纠缠中,林烽扯开对方衣领,露出锁骨处的梅花烙——和战马左耳的烙印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他如坠冰窟:难道整个军营的医疗体系都被...

报!火器营走水!

爆炸声从西面传来。林烽冲出帐篷时,只见火器营方向浓烟滚滚。这太巧合了——他刚刚发现医疗体系的异常,最能证明人为纵火的火器证据就被焚毁。更可怕的是,救火的士兵们全都戴着牛皮护腕。

夜幕降临时,林烽独自在军械库查验剩余的十八门火铳。借着油灯,他发现这些铳管内部都有细微的螺旋纹——这是刻意削弱管壁的手法。当手指触碰到第六门火铳时,铳托底部掉出个小纸卷,上面是周焕的笔迹:

粮道有鬼,勿饮...

后半截被血污浸透。林烽将纸卷凑近灯焰,隐形的字迹在热力作用下显现——是用米汤写的密信。当完整信息浮现时,他立刻熄灯隐入阴影。

三更梆子响过,林烽潜入了已被烧毁的火器营废墟。焦黑的梁柱间,他找到半截没烧完的账册——上面记载着火药配给日期全在雨天。这解释了他之前的疑惑:为什么潮湿的火药会突然爆炸?因为有人提前在火药里混入了遇水发热的石灰粉!

果然如此...

他蹲下身,在灰烬里扒拉出几颗黄豆大小的金属颗粒。这些铅珠本该在爆炸中熔化,却保持着完整球形——说明爆炸温度被人为控制在铅的熔点之下。这不是事故,而是场精密的谋杀演示。

东方泛白时,林烽站在校场中央,脚下是十八门被动过手脚的火铳。晨风吹动他手中那页残账,露出最后一行记载:腊月二十,领猛火油三十桶。

这个日期让他浑身紧绷——距离丙寅廿一只剩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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