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密匣血

换源: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军营的排水沟突然浮起一层彩色的油光。

林烽站在西墙阴影处,盯着那些在月光下变幻的虹晕——老卒临死前的警告是真的。整座军营的地下沟渠都被灌注了猛火油,只等铜铃三响,这里就会变成焚尸炉。他攥紧从老槐树带回的骨灰坛碎片,瓷片边缘的锐角刺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将军

亲兵队长猫着腰靠近,递上个湿漉漉的皮囊:按您吩咐,从井底捞的。皮囊散发着一股腐臭味,表面布满指甲抓挠的痕迹,显然曾有人拼死挣扎着想要打开它。

林烽割开皮囊,里面滚出个铁盒。盒身布满暗红色锈迹,锁眼被某种胶状物封死。当他用刀尖挑开时,铁盒突然弹开,机括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盒底躺着三样东西:半块发霉的虎符、一张写满数字的绢布,以及——

周焕的私印。

亲兵队长倒吸一口凉气。私印是武将的第二条命,除非身死族灭,绝不会离身。林烽摩挲着印纽上的血迹,突然发现印底刻着行小字:验尸勿用银。

去义庄。林烽将铁盒塞入怀中,带上硝石和醋。

通往义庄的小路布满陷阱。

每走十步就能看见反光的细线横贯路面——是浸过毒液的马尾弦。林烽用刀鞘拨开第七根弦时,前方树丛里传来弩机扣动的轻响。他猛地把亲兵队长推向右侧,三支小箭擦着耳畔钉入树干,箭尾缀着的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

铜铃箭...

这种箭林烽只在兵部武库见过,专用于夜间标记目标。他折断箭杆,发现箭头中空,里面塞着团潮湿的黑粉,闻起来像陈年的血痂。

义庄比想象中干净。

没有横七竖八的尸首,只有十二口薄棺整齐排列,每口棺材头部都钉着木牌。林烽举灯走近,火光掠过那些名字时,心脏骤然紧缩——全是近三个月暴毙的将领。周焕的棺材在末尾,棺盖上的朱漆还没干透。

撬开。

棺钉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当棺盖移开的刹那,亲兵队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棺材里铺着层雪白的石灰,周焕的尸体就仰面躺在上面,面色红润得仿佛只是睡着。但林烽注意到,死者的右手被反绑在背后,左手却诡异地向前探出,指尖指着棺材底板。

硝石。

亲兵队长递上研磨好的粉末。林烽将硝石粉洒在尸体表面,当粉末接触到周焕的鼻孔时,突然变成淡红色——这是接触红颜醉毒物的特征反应。但更惊人的发现还在后面:当他按照私印提示避开银针、改用铜刀验尸时,刀尖刚划开胃部皮肤,就碰到硬物。

蜡丸?

亲兵队长声音发颤。林烽挑出那颗裹着血丝的蜡丸,捏碎后露出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丙寅廿一,焚营嫁胡。纸背还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计数标记。

将军!

亲兵队长突然压低声音。林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义庄东南角的荒草正在无风自动。两人迅速吹灭灯火,片刻后,草从里钻出个黑影,径直走向第七口棺材。

月光照亮来人的蟒纹官服。

监军御史的动作很熟练。他撬开棺材,从怀中取出个小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尸骨上。液体接触骨头的瞬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白骨表面随即浮现出蓝色纹路。林烽眯起眼睛——那纹路和老卒胸前的烙痕一模一样。

第二十一个...

监军的喃喃自语被夜风送来。他正要盖棺,突然僵住——棺材里的尸骨右手食指不见了。这个发现让他猛地转身,右手按上剑柄:谁?!

林烽屏住呼吸。他看见监军蹲下身,仔细检查地面,最后从草叶上捏起一点粉末放在鼻端轻嗅。那是他刚才验尸时不小心洒落的硝石粉。

原来如此。监军突然笑了,笑声像钝刀刮骨,林将军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亲兵队长的手已经按上刀柄。林烽却按住他,从阴影中缓步走出:御史好雅兴,深夜来验尸?

彼此彼此。监军晃了晃手中的空瓶,瓶底残留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下官只是好奇,周参将为何至死都攥着半块虎符?

这个试探太明显。林烽故意露出困惑的表情:虎符?本将只找到他的私印。说着亮出那枚带血的印章。

监军的目光在印章上停留片刻,突然转身扑向周焕的棺材。林烽早有防备,一个箭步上前,刀鞘重重击在监军膝窝。那人闷哼一声跪倒,却趁机将小瓶扔向棺材——

砰!

瓷瓶在尸骨上炸开,蓝色火焰腾空而起。林烽急退两步,眼睁睁看着周焕的遗体在火中扭曲碳化。监军趁机滚到窗边,狞笑着扯动腰间绳索。

铜铃声瞬间响彻夜空。

第一声铃响时,军营方向的天空突然泛红。

第二声铃响时,远处传来战马惊恐的嘶鸣。

当第三声铃就要响起时,林烽的刀已经抵住监军咽喉:解药。

解药?监军咳着血沫大笑,将军不妨看看自己的左手。

林烽低头,发现自己左手虎口不知何时出现条细小的蓝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手腕蔓延——是刚才接触蜡丸时中的毒!监军趁机猛拽绳索,第三声铜铃终于刺破夜空。

轰!

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从军营方向传来。火光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染成血色。林烽分神的刹那,监军突然咬破衣领,嘴角溢出黑血:太迟了...他们已经开始清理...

亲兵队长冲上来掐住监军下巴,却只掏出一颗碎裂的毒牙。林烽顾不得濒死的敌人,扑到窗边眺望军营——

原本整齐的营帐正在成片坍塌,火光中可见人影相互砍杀。更可怕的是西侧粮仓:那里没有着火,反而有组织地涌出大批骑兵,清一色的胡人装束,却手持制式军弩。

不是焚营...林烽的指甲深深掐入窗框,是换营!

亲兵队长拖来监军的尸体,从其贴身处搜出封火漆密信。拆开后,里面是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纸,与蜡丸里的一模一样。林烽将两张纸拼合,符号立刻组成完整的图案——

调防图...

这张图比他在老槐树见到的更精细,标注着每个营区的清除顺序。林烽的手指在丙寅廿一的日期上停顿,突然发现墨迹下还藏着层字迹。他掏出硝石粉轻轻擦拭,渐渐显出三行小字:

子时焚旧营

丑时胡骑入

寅时天使至

现在距离子时结束还有一刻钟。林烽抓起监军的剑割下其右手食指——正是义庄棺材里缺失的那根。指腹上有层厚茧,是长期使用某种工具留下的。

去烽燧台!

他们抄近路冲向最近的瞭望塔。沿途的惨状令人窒息:中箭倒地的士兵七窍流血,显然箭头淬了毒;幸存的战马全部被刺穿左耳梅花烙,嘶鸣着在火海中狂奔。

烽燧台的守卫已经换成陌生面孔。林烽躲在岩石后观察,发现这些守卫每隔片刻就用铜镜向远方打信号。最诡异的是他们的佩刀——刀鞘全是反的,方便左手拔刀。

将军,信号!

亲兵队长指向天空。一朵赤红色的烟花正在云层间绽开,形状酷似展翅的鹰隼。与此同时,所有烽燧台的铜镜同时转向东方——那里,一队举着明黄旗帜的骑兵正踏夜而来。

天使仪仗...林烽冷笑,来得真准时。

他从怀中掏出铁盒,将半块虎符按在监军的断指上。血迹渗入符纹的刹那,虎符突然从中间裂开,露出藏在里面的薄刃。刃身上刻着行小字:持此符者,可调影卫。

亲兵队长突然跪下:将军!您的左手!

林烽这才发现蓝线已经蔓延到手肘。他想起监军临死的笑容,想起周焕反绑的右手,想起老卒那句别喝井水——所有线索突然串联成可怕的真相:

井水下毒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标记。

凡是饮过井水的人,皮肤接触红颜醉就会显现蓝纹。那些被清理的将领,那些深夜验尸的监军,甚至此刻军营里的屠杀...都是在清除被标记的旧党!

找地窖。林烽割下袖口缠住左臂,要全石砌的。

他们最终躲进义庄的地窖。

当林烽用监军的断指打开最后一个暗格时,里面整齐码着十二个瓷瓶,每个瓶身上都刻着将领姓名。最近的那个瓶子墨迹未干,赫然写着林烽。

亲兵队长突然哭了:将军,我们...

不是我们。林烽捏碎刻着自己名字的瓷瓶,里面滚出颗猩红的药丸,是他们。

地窖外,马蹄声如雷逼近。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