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空气不再是空气,而是被头顶那盏嘶吼着的强光灯煮沸、凝固成的滚烫玻璃渣。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叶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击一面烧红的铜锣。
嗡鸣声不再是背景,而是直接钻入颅腔、疯狂搅动脑髓的电钻。
叶小萱被死死固定在冰冷的铁椅上,像一具正在被高温熔铸的蜡像。
身体早已在长达五个小时的强光炙烤下脱力,不再挣扎,只剩下神经末梢无意识的、细微的抽搐。
汗水早已流干,在惨白如纸的脸上、脖颈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盐渍。
嘴唇彻底干裂,翻卷起灰白色的死皮,裂口深处渗出的血丝迅速被高温烤成深褐色的痂。
手腕上那圈被铐环反复切割的伤口,肿胀发亮,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濒死的灰败,脓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水,缓慢地沿着冰冷的手铐边缘往下淌,滴落在同样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极其微弱、却如同丧钟般的“滴答”声。
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
即使紧紧闭着,那毁灭性的强光依旧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穿透薄薄的眼睑,狠狠扎进脆弱的视网膜。
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灼伤的、雪盲般的空白和持续不断的、令人疯狂的金星乱舞与光斑爆炸。
视野里没有黑暗,只有一片永恒灼烧的、令人绝望的惨白地狱。
意识在高温、干渴、剧痛和光刑的持续轰炸下,早已支离破碎,像被狂风撕扯的破布,在混沌的深渊边缘沉浮。
她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剩下那颗在滚烫胸腔里微弱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濒死窒息感的心脏,还在固执地证明着——她还活着。
“滴答……”
“滴答……”
手腕伤口渗出的血水滴落声,成了这片炼狱里唯一的时间刻度,冰冷地丈量着绝望的深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扇隔绝地狱的铁门,再次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
脚步声。熟悉而令人骨髓发冷的脚步声。
强光的光源似乎被一个高大的阴影短暂地遮挡了一部分。
一股混合着高级须后水和浓烈栀子花香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取代了污浊的空气,蛮横地灌入叶小萱的鼻腔。
“怎么样?叶小萱?”
侯亮平那带着虚假温和和毫不掩饰戏谑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钻进她嗡嗡作响的耳膜,
“这强光灯的‘提神醒脑’套餐,感觉如何?
五个小时了,脑子该‘清醒’得差不多了吧?这下,有没有点想开口的‘欲望’了?”
叶小萱没有任何反应。
身体像一截枯木,连睫毛的颤动都已停止。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胸膛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熄灭。
侯亮平也不在意她的沉默。
他慢悠悠地踱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清晰而刺耳,如同踩在人的神经上。
他绕到叶小萱侧前方,俯下身,那张带着伪善笑容的脸凑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带着茶渍和烟味的热气喷在叶小萱滚烫的皮肤上。
“放轻松点嘛,”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却比嘶吼更令人毛骨悚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反贪局,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叶小萱在强光下如同透明般的惨状,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
“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些美金,是谁给你的?你的上线是谁?祁同伟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只要你点头,签个字,承认了,这一切……”他夸张地摊开手,环视了一下这间光之刑房,“立刻结束!”
叶小萱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呜咽。
干裂的嘴唇几不可察地蠕动了一下,却连张开缝隙的力气都没有了。
涣散的瞳孔在紧闭的眼睑下,徒劳地转动了一下,仿佛想聚焦,却只引来了更剧烈的、颅内神经被灼烧的抽痛。
“……”没有声音,只有破碎的气息。
侯亮平脸上的伪善瞬间消失,被一种被彻底无视的、恼羞成怒的阴鸷取代。
他猛地直起身,眼神变得冰冷而危险。但他没有立刻发作,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重新浮现出一种更恶毒、更残忍的笑意。
“哦,忘了。”
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额头,声音带着刻意的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五个小时了,没吃没喝,很难受吧?”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审讯桌旁,拿起桌上那瓶未开封的、在强光下折射着诱人光泽的矿泉水。
透明的塑料瓶身,
清澈的液体在里面微微晃动。瓶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如同沙漠旅人眼中最珍贵的甘露。
侯亮平故意将水瓶拿得很高,
让它在强光下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泽。他拧开瓶盖的动作很慢,塑料螺纹摩擦发出清晰的“咔哒…咔哒…”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打在叶小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啧啧,水啊……”
侯亮平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诱惑和掌控的快感。他晃动着水瓶,水流发出悦耳的“哗啦”声,在死寂的审讯室里如同天籁!“生命之源。现在,它就在我手里。”
他拿着水瓶,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如同枯木般的叶小萱。
那晃动的水流声,那折射的光泽,如同带着魔力的钩子,穿透了强光的灼烧和意识的混沌,狠狠地钩住了叶小萱生命最原始的本能!
干涸到冒烟、如同被砂纸反复摩擦的喉咙,瞬间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和疯狂的渴望!
枯萎的身体内部,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对水的渴求!
她那涣散失焦的瞳孔,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竟然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模糊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了那近在咫尺的、晃动着的、清澈的液体!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无意识的吞咽声。
枯瘦的脖颈上,青筋因为极度的渴望而暴凸出来。
被铐住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着,想要抬起,去够那救命的甘泉。
就在她的视线即将完全聚焦在水瓶上,那绝望的眼底深处,似乎要燃起一丝微弱火苗的刹那——
她的意识深处,却猛地炸开另一幅被强光扭曲、却无比清晰的画面:
同样是刺骨的寒冷,却不是光,是北方小火车站月台上呼啸的寒风。
同样干渴的嘴唇,冻得发紫。
年轻的父亲叶辰,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警服,肩章上结着薄薄的冰凌。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穿着红色草莓小棉袄、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她自己)。
父亲将唯一一瓶廉价的、橘子味的玻璃瓶汽水,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来——那是他一直用体温焐着的!
瓶壁上凝结着温暖的水雾。
他笨拙地拧开铁皮瓶盖,将带着他体温的、甜滋滋的橘子汽水,轻轻凑到小女孩干裂的唇边……
“爸……”一声微弱到极致、带着血沫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叶小萱紧咬的牙关,在灼热的空气中逸散开。
这声呜咽,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侯亮平最后一点耐心!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扭曲成狰狞的暴怒!
“给脸不要脸!当我侯亮平的面子是放屁?!”
他厉声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羞辱和愤怒而变调!他猛地高高举起了手中那瓶清澈的、象征着生命的矿泉水!
在叶小萱那双终于聚焦、布满血丝、写满巨大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绝望眼睛的注视下——
侯亮平的手腕,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毁灭性的力量,猛地向下倾泻!
哗啦——!!!
晶莹剔透的水流,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项链,在空中短暂地划出一道绝望的弧光,然后——
狠狠砸在叶小萱面前冰冷、肮脏、布满灰尘和血渍的水泥地上!
水花四溅!
清澈的生命之泉瞬间与污浊的地面混合,变成一滩迅速扩散的、浑浊的、肮脏的泥浆!
水滴砸在干涸血痂上的声音,清脆、冰冷,如同丧钟的最后一声鸣响!
叶小萱的瞳孔,在那水流坠地的瞬间,骤然缩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绝望的黑洞!
眼底深处,那刚刚被橘子汽水温暖过的、父亲模糊的影像,如同被重锤击中的镜面,轰然碎裂!连同她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彻底崩塌!
整个世界的光,熄灭了。
只剩下那滩迅速被尘土吞噬的、浑浊的泥水,倒映着头顶那盏依旧在疯狂嘶吼的、惨白的强光灯。
“爸……你在哪……我……好难受……”
一声细若游丝、如同灵魂被抽离躯壳般的呢喃,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血泪和彻底的绝望,飘散在灼热污浊的空气里,微不可闻。
侯亮平扭曲的狞笑在脸上凝固,欣赏着这彻底摧毁的一幕,心中充满了施虐后的病态满足。
他刚想开口,发出最后的、恶毒的嘲讽——
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炮弹爆炸般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审讯室厚重的铁门外猛然炸开!
整扇坚固的、包着铁皮的实木门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
门锁处的金属构件瞬间扭曲、崩裂!
木屑混合着金属碎片如同霰弹般向室内激射!
沉重的铁门带着摧枯拉朽的威势,猛地向内爆开,狠狠拍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刺眼的光线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洞开的门口汹涌而入!
瞬间撕裂了审讯室内强光灯营造的惨白地狱!
强烈的光线反差,让习惯了强光的侯亮平也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用手遮挡!
逆着门外走廊刺眼的光源,一个高大、挺拔、穿着笔挺藏蓝色警服的身影,如同破开黑暗的战神,巍然矗立在门口!
警帽的帽檐在他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却遮不住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此刻燃烧着滔天怒火的眼眸!
肩章上威严的警徽,在涌入的光线下,反射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寒光!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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