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成功了。但这并不是说手脚长了出来。仅仅是实现了止血而已。
病床上的卡迪尔,肘部和膝盖的前端都已失去,变得圆钝,模样看起来十分让人心痛。
卡迪尔仅存的左手臂上插着点滴,她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脏兮兮的天花板。
麻醉早就失去了效果,她按理来说应该是有意识的,然而她与坐在病床旁边那把没有靠背的椅子上的迪亚斯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以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久,迪亚斯站了起来。
“那我走了。”
“诶?你要去哪儿!?”
卡迪尔露出惊慌的神情,睁大了眼睛。
“不,我回自己家……”
“啊,是哦,是这样呢……”
迪亚斯伸出右手,又慌忙缩了回去,然后伸出左手,轻轻握住卡迪尔的左手手指。
“我会再来探望你的。明天也来,后天也来……”
至于以后会怎样,他根本无暇去想。
未来一片漆黑,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一步。
虽然他清楚自己所做的不过是在拖延问题,但也只能说出些空洞的安慰话。
“手术费什么的,怎么办呢?”
“我是个没什么爱好的人,所以还是有些存款的。”
关于手术费确实是这样。但也因此花光了仅有的一点存款。住院费还得以后再想办法凑。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窗外传来的嘈杂声,人们生活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格外遥远。
迪亚斯转身正要离开房间时,背后传来一声“喂”。
他再次回头,只见卡迪尔脸上露出些许羞涩,用手指轻轻点着嘴唇。
“这种时候,分别的时候……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可做吧?”
她发出了讨好男人的、甜美的声音。
如果是在几天前平静的日常生活中,他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但现在,她的这份好意和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让人不得不深思。
一起经历过生死,他觉得自己得到了一定的认可。
她现在的举动所寻求的恐怕不是爱的证明,更多的是一种留住男人的手段。
尽管明白这些,迪亚斯还是把涌上心头的不满都咽了下去。
如果在这里拒绝她的诱惑,只会让她更加不安吧。自己就做一个被女人的美色所迷惑、像牛马一样劳作的男人吧。
他俯下身,靠近躺在床上的卡迪尔,吻上了她的嘴唇。两人的嘴唇都毫无水润之感,只是干涩的皮肤相贴。
现在已经不是单纯因为恋爱而恋爱的年龄阶段了,可没想到自己的初吻竟然会这般苦涩。
他离开她的脸,轻轻微笑着离开了房间。他再也无法在病房里多待一刻。他为自己的悲惨境遇差点哭出来。卡迪尔现在大概也在独自哭泣吧。
虽然有着同样的不安,同样的烦恼,心却无法相通。
迪亚斯以独行者猎人的身份活动着。
他无法将敌人逼入绝境,也无法同时应对多数敌人。
只能寻找从群体中脱离出来的小型变种生物进行狙击。
虽然效率很低,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按照猎人办公室的规定,打倒变种生物后,要切下其身体的一部分作为证据提交。
由于主要的攻击方式是用步枪进行远距离射击,所以在打倒敌人后,要走几十米才能去取证据。
在直射的阳光下,他不得不在崎岖不平、岩石突起的道路上多次往返。
无论是否打倒敌人,迪亚斯的体力都在不断被消耗。
在他到达被打倒的尸体之前,被其他由多人组成的团队抢走猎物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多次。虽然表面上猎人之间不能互相残杀,但由于并没有特别的监管,所以这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约束力的法律条文。
当一群持有武器的人围住少数人时,人会变得无比傲慢。
迪亚斯对此非常了解。
他能轻易地想象出在争吵之后被杀害的场景。
所以当被抢走猎物时,他只能默默离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每次忍受这个世界的不公平,他都觉得身体变得更加沉重。
他也曾想把犬蜘蛛的信息报告给猎人办公室以获取信息费,但这个已经有人报告过了,而且他弄还瞎了犬蜘蛛一只眼睛,这件事完全没有被考虑在内。后来,他听说那个资深猎人团队轻松地猎杀了犬蜘蛛,然后拿去换了酒钱。
他只是稍微有点在意那些小犬蜘蛛们怎么样了,但他摇了摇头,决定忘记。
如果几十只小犬蜘蛛全部长大成虫,袭击城镇,那么城镇很快就会被毁灭。
而且,在失去了手脚的卡迪尔面前,他绝对不能说那些小家伙们很可怜之类的话。
在不知道如何偿还利用爱并弄瞎其眼睛的罪过的情况下,可怜的变种生物母子消失在了沙地上。
人们常常说这个世界归根结底是弱肉强食的。
但是,随随便便装样子地乱说一通的人,真正明白这个道理的到底有多少呢?
从早上就出去猎杀变种生物,傍晚就去医院探望,他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循环。
卡迪尔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她对迪亚斯的态度也因时而异。
有时会温柔地安慰迪亚斯,有时又会激烈地责骂他。
迪亚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不管过程如何,他没有保护好她这是不争的事实。
无论是躁狂还是抑郁,在分别的时候,卡迪尔总是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恳请他“希望你再来”,这一点始终没有改变。
被卡迪尔需要,这是迪亚斯心中仅存的希望和快乐。
但是,仅仅依靠这个活着实在是太卑微了。
他的身心都在不断地磨损。
他为了赚钱而持续进行着冒险的狩猎,更痛苦的是,他看不到这种生活在未来有改善的道路。
如果知道总有一天会好起来,那么现在的痛苦还能忍受。
但是,如果痛苦之后只能悲惨地死去,那这不是地狱又是什么呢?
卡迪尔也是一样。
失去了手脚,别说是作为猎人活动了,就连日常生活都无法独自进行。
今天活着,明天继续活着,然后呢?
在迪亚斯不在的时候,她只能独自在不安中等待,仿佛随时会被压垮,只能望着天花板发呆。
迪亚斯在一天当中,盯着步枪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
他不知道该向哪里开枪才好,虽然这个杀人的工具不会说话,也不可能回答他,但他就是忍不住对着枪不断地询问。
有一天傍晚,他去医院探望时,在走廊上与一个眼熟的女人擦肩而过。
被那充满恶意的视线盯着,他想了一会儿这是谁呢。
终于想起这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前的同伴时,她的背影已经从视线中消失了。
并不是迪亚斯特别健忘。
现在他忙于解决眼前的问题,其他的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曾经的同伴,就像在电视屏幕上出现的人一样。
即便能看得见身影,听得见声音,都已经是无法接近的陌生人了。
那个女人是从卡迪尔的病房方向走过来的。这肯定不是偶然。她应该是去探望了,还说了些什么吧。
一想到那个在当时什么都没做的人,现在却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说着既不是安慰也不是教导的话,他就感到一阵不快。就像是张开的嘴里飞进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有一个人闯进了只有卡迪尔和自己的世界。迪亚斯那已经被磨损的感情,习惯了面无表情的脸上,久违地浮现出了愤怒。
但是,他不能带着这样的表情去探望,所以他需要在病房前冷静一下。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在昏暗的走廊里,没有人听到他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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