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沉,亥时已过,空中皎皎银月洒下清辉,盖在光滑路面,犹如一层薄薄冷霜。
北集街,街面上不见几个普通老百姓,来往行人,无一不是锦衣玉袍,腰悬玉佩。
勾肩搭背的醉鬼,在两个家丁搀扶下左右摇晃,斗折蛇行;
丫鬟护院跟在后面服侍,两个头插金簪的大小姐一路调笑,说明天要去谁家铺子,裁身新衣服。
四层高的胭脂楼还亮着灯,不时满堂喝彩,酒杯碰撞咖啡色土坛的声音如风铃,泠泠作响。
沐浴银光,持戟巡武卫走过北集街,林氏药铺隔壁,十几个穿着皂衣的家丁正在连夜搬着什么东西,轻拿轻放,跟个贼似的。
“队长,那!”手下握紧长戟,小声道。
“看他们衣服!”
队长提醒一声,众人看见瓦蓝衣服上的绣字,了然不说话,随即目不斜视,如若无物走过。
窗外是今宵苦短的放纵,屋内是长生久视的渐进。
掌柜专属房间里,一道身影不连贯地打着拳,涔涔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滑动,胸口、后背、早已湿成深色倒三角。
烛火把影子投在白色窗帘上,宛如黑白电影播放,一个黑影站在房顶瓦片上,借着丝线一般缝隙往下。
晚风习习,吹过影子清瘦而干枯的老脸,如同来自九幽深渊,沙哑声轻叹:
“倒是够努力。”
“再拿碗兽骨膏来!”屋子里喊话声虽小,薄弱中却带着坚定。
“是,掌柜的。”樊午朗声朝楼下吆喝:“罗婆婆,再拿一碗。”
三十个呼吸不到,罗婆婆端着托盘上楼。
樊午敲了敲门:“掌柜的,兽骨膏来了。”
“咔呲——”
一只手从门缝里伸出,端着还冒热气的兽骨膏收回。
“砰!”房门随之关上。
陆明海右手撑着崭新木桌歇气,左手端着兽骨膏。
汗水打湿衣襟,颜色更深,顺着裤管往下淌,蓄在脚踝的绑腿上。
身上一片黏腻,一层油垢像细小砂砾附着皮肤,一动就想挠。
但他懒得重新换衣,更懒得洗澡。
趁现在筋疲力尽,正是效果最好,催发身体潜力吸收兽骨膏的时候。
仰头,一口吞下碗里豆腐脑似的棕色兽骨膏,一股燥热顺着喉咙往四肢百骸渗透,火辣辣刺痛。
“噔!”瓷碗定在桌子上,同它身旁五个瓷碗依次问好,陆明海眼神坚定,再次打起拳来。
玩归玩,闹归闹,莫拿修炼开玩笑。
羚羊挂角!
手指并拢,陆明海双手犹如长枪猛往后插,一阵酥麻顺着肩膀传递,燥热盘踞在两肩。
五指压山!
……
凌晨卯时,依稀听见远处公鸡打鸣,手指最后一丝力气榨干,陆明海跌跌撞撞摸到床边,脑袋才碰着就沉沉睡去。
湿润汗水顺着衣服往下,最后聚集在脚踝处,从褐色裤脚渗出,“啪嗒”一声,滴在地面,泛起长明蜡的闪动橘光。
他炼了一晚,屋顶的人就看了一晚,从一开始的不屑,到认可,最后毫不掩饰眼里精光。
……
早晨,隔壁传来阵阵敲锣打鼓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开业,进店客人络绎不绝,其中,尤以女子居多。
“这个颜色我喜欢!”
“还有这个,也好看,好香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
女人叽叽喳喳个没完,五丈宽的店里,随着客人增加,显得拥挤不堪。
但这些都和陆明海没关系,他只觉得今天的八号技师手劲儿真大,捏得他又痛又爽。
技师上精油捏背,咳咳,下面就该一些少儿不宜的环节。
直到全身涂满,陆明海突然纳闷,怎么一点该有的燥热没有,反而全身发凉?
我草,黑石县哪来的技师!
垂死梦中惊坐起,陆明海一下子睁开眼坐起。
凉风透过窗户吹进家里,胸口一阵冰凉,还有几分湿润。
看着桌上十三个瓷碗,他心态有点崩。
艹,还我黑丝技师!
摊开手,浅红气血游到掌心,比起之前,这次不但颜色加深一分,而且长度也从三寸,变成五寸,实际气血翻倍不止。
捏紧拳头,力量聚集,陆明海有种能一拳打死牛的错觉。
虽然打起拳来累成狗,但这种一点点成长的感觉,真他娘有点上头。
“大家别挤,一个个来,我们还有!”
楼下吆喝响起,他才注意到窗外热闹声。
不会是卖肾宝片吧?属于炎国人血脉里的八卦之火燃起,换好一身干净衣服,陆明海推门出去。
“掌柜的!”开门声惊动,樊午赶紧晃头醒瞌睡,指着楼下方向:“跪三个时辰了!”
嗯,什么鬼?
陆明海往下看,后院晒药的平整地面,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家丁皂衣,另外一个是灰色袍子,好像是罗婆婆,都跪在地上。
“怎么回事?”
樊午尴尬挠挠头:“罗婆婆求我给您求个情,放过她孙子。”
见陆明海不说话,樊午又补充道:“罗婆婆也是个苦命人,这小子是他捡来的,她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陆明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样子,是有人惹了自己,上门负荆请罪,可是娘希匹的,他是真没印象。
下到一楼,陆明海看见跪着的是谁,才缓过神来,原来是他——罗虎。
那个在他当家丁时,仗着身材优势,欺负他的小胖子。
“啪!”罗婆婆一耳光抽在罗虎后脑勺:“掌柜的来了,还不赶紧磕头!”
耳光抽去,本就体力不支的两人,纷纷伏倒在地上。
旁边站着两个护院想上前去扶罗婆婆,看见陆明海不发话,又收回手。
但一个影子却从陆明海身后冲出,一把扶住罗婆婆的手,是樊午!
“掌柜的,这事真不怪罗婆婆,您要罚,婆婆年纪大了,我代她受罚吧。”说完,樊午咬着牙,握住罗婆婆的手,微微颤抖。
“不行~不行~都是老身管教不严,掌柜的,您大人有大量,别罚小樊。”
患难见人心,掌柜面前,还敢和自己站一起。
罗婆婆树皮一般苍老,满是皱纹的眼角流出感动泪水,枯干双手勒紧衣服,尝试把护在身前的樊午扒开,对方却像千吨巨石,任由她使尽全力,却纹丝不动。
“我错了——”地上罗虎眼里盈满泪光,双拳捏紧,咚咚磕头,额头击打地面,绽起一团圆形灰尘。
苦情戏?还是真情流露?
陆明海走到路虎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众人目光聚焦陆明海身上,就连廊道里要去拿药的梁医师也停驻脚步。
这个前身是家丁,却又一日三迁,不,两日四迁的传奇掌柜,到底会怎么处理罗虎?
“这么说,你没被二公子选上?”
“小的……小的没有。”
“既没有能力,也没有背景,仗着自己壮就敢欺行霸市。
丁三!”陆明海声调猛提高。
“到!”护院丁三站上前来。
“给我打他屁股三十下!”大声吼完,趁着丁三拿棍子走过来,陆明海走过去,交错瞬间,用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打痛别打伤。”
丁三眼底流过精光,不动声色提着长棍走到罗虎面前直接开打。
三十棍!
这些护院的力气她知道,十辊就能把人打一个月下不了床,二十辊下辈子瘫痪,三十棍,那不是要罗虎的命吗!
就算是捡来的,那也当亲孙子养,罗婆婆眼圈通红,却又不得不纳声感谢。
大人物说一不二,她怕再说话,就变成四十棍,连孙子全尸都留不住。
“看着我干嘛,还不赶紧扶婆婆下去休息!”陆明海瞪了樊午一眼,这傻小子,他今天要是对罗虎一点不表示,放任下去,往后惹着真佛,那才是真的害了罗婆婆。
忽然,陆明海猛一抬头,树叶透下金色阳光,打在门上,金色光柱中,藏在长发后,一张熟悉的脸,正微笑看着自己。
他才想起,没有人带着,一般家丁很少有单独出门的资格。
罗虎能到北集街,肯定有人带他来。
后院的挥棍声还在继续,陆明海扒开看戏良久的梁医师,走到来人面前。
“大少爷,您来这是?”
什么?
大少爷!
那个披头散发,穿身白袍跟个鬼似的男人是大少爷!听到称呼,前厅四个小厮瞪大眼睛,惊讶看着林逸,脑子里疯狂回忆刚刚有没有说错话。
“是啊,我想通了,总不能做个废物,让家里养一辈子,就像你说的,道法自然,可能只是还没到我的时间,我和三叔一商量,他就让我来看店。”说着,林逸指了指隔壁。
陆明海走了出去,药香淡去,浓烈花香如波涛涌起,瞬间淹没他嗅觉神经。
或粉或白,隔壁店里莺莺燕燕,全是女生,摩肩接踵,生意好到飞起。
拿着长棍的护卫在门口站成两排,再看招牌——林氏香皂。
陆明海没记错的话,昨天下午关门前,这旁边还是一家干货铺子,外加一家茶叶店。
现在好家伙,一晚上就两家合并,把店开起来,林渊这小老头效率可以啊。
“今天来找你呢,是有三件事,第一件呢,是通知你,三叔破格把你提为林府执事,每个月100两银子,这是你的新衣服。”林逸指着桌子上紫色锦袍。
陆明海皱眉,不讲武德,这老杂毛,是逮住自己使劲薅了不是,从罗虎今天来道歉看,自己当执事的事,已经传开了。
“这第二件事呢,就是三叔让我跟着你,多学点经验。”
说完,林逸从脚边抱起一方木盒子放在桌上。
嘭!
盒子里东西似乎不轻,震得地面抖动,一层灰尘也随着摆动散开,在阳光里泛起粼粼金光,犹如细小蝴蝶翩翩起舞。
“大少爷,您别开玩笑了,我连打拳都不利索,能教你什么?”陆明海好奇看着盒子,如果这盒子里全是金子,临走前,当个补课老师也不错。
“咔咔咔——”木盒表面盖子推开,露出里面满满一筐书。
“这第三件事,是请你帮我个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