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罗独自蜷缩在营地边缘的岩石上，月光照亮他苍白的脸。
那双沾满油污与硝烟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双手刚刚在战场上撕裂了三台扎古，驾驶舱里飞溅的鲜血甚至还残留在他的袖口。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初次坐进高达驾驶舱时，他被仪表盘刺目的红光吓得呕吐。
而如今，他早已习惯在震荡波中精准锁定目标，看着瞄准镜里的敌机化作火球，麻木地按下发射键。
那些曾让他彻夜难眠的噩梦，那些被摧毁的MS里是否有和他一样年轻的面孔，都在日复一日的厮杀中变得模糊。
此刻的他就像被战争机器吞噬的齿轮，明明厌恶着杀戮，却无法停下转动。
“又在发呆？”
带着温度的声音惊得阿姆罗猛然回头，发现阳太不知何时已坐在身旁。
月光勾勒出这位异乡人银色的轮廓，胸口的彩色计时器在暗处若隐若现，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
“……只是有点累。”阿姆罗慌忙别开视线，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他攥紧拳头，试图掩盖指节的颤抖，却被阳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动作。
阳太没有拆穿，只是默默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液体。
木质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阿姆罗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冰凉得可怕。
“这是用应急口粮煮的热饮，”阳太的声音像营地的篝火般温暖，“在光之国执行星际任务时，我们常靠这个驱散疲惫。”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驱散阿姆罗心中的阴霾。
他盯着杯底沉淀的褐色残渣，突然开口：“阳太，你明明能轻易摧毁那些吉翁的MS，为什么每次都故意避开要害？”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你知道这会让我们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吗？”
阳太仰望着星空，银河在他眼中流淌成一条璀璨的河。
“在M78星云，有一种被称为‘宇宙怪兽’的存在，”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冰冷，“它们没有理智，没有情感，只会用触手绞碎星球，用射线蒸发文明。”
“我曾亲眼看着雷丘巴斯吞噬整个海洋行星，海水沸腾的声音……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
阿姆罗的呼吸停滞了。
他想象着那种超越人类认知的恐怖，突然意识到自己经历的战争与之相比，或许只是孩童的打闹。
“但你们的战争不同。”
阳太转头看向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驾驶舱里的不是怪兽，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也会在战前给家人写信，也会在胜利后欢呼，就像……”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就像我牺牲的战友那样。”
“可是……”阿姆罗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烛火，“不杀死他们，我们就会死。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你为什么而战？”阳太的问题如同一记重锤。
营地远处传来芙劳的笑声，赛依正在笨拙地修理通讯器，布莱德与军官们的讨论声隐约飘来。
阿姆罗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从未认真思考过答案。
是为了联邦的旗帜？为了保护白色木马的同伴？还是仅仅因为自己被命运推上了战场？
“我……我不知道。”他终于承认，声音里带着哭腔，“每次战斗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台机器，明明不想杀人，却停不下来……”
“战争确实会让人变成怪物。”
阳太的手掌搭上阿姆罗颤抖的肩膀，力量虽轻，却像锚点般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但你和那些被仇恨蒙蔽的人不同，阿姆罗。”
“你会为敌人的死而痛苦，会在深夜里独自流泪——这说明你的心还没有被战争吞噬。”
篝火突然迸出火星，照亮了阿姆罗泛红的眼眶。
他想起第一次驾驶高达时，那个被他误伤的吉翁新兵绝望的眼神。
想起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他在噩梦中看到的血与火。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在逃避那个最本质的问题：战斗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宇宙怪兽……”他喃喃重复着，仿佛在咀嚼这个陌生的词汇，“如果真的存在那种纯粹的邪恶，那我们现在的厮杀，算什么？”
阳太的目光望向远方，那里隐约传来吉翁军巡逻机的轰鸣：“在无垠的宇宙中，生命渺小如尘埃。但正因如此，每一个生命才值得被珍惜。”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阿姆罗，你可以选择成为保护者，而不是刽子手。”
“这双手，”他轻轻握住阿姆罗颤抖的手，“既可以扣动扳机，也能托起希望。”
夜风掠过营地，带走了长久的沉默。
阿姆罗感觉胸口积压的重物正在瓦解，某种被战争深埋的东西破土而出。
他握紧阳太的手，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迷雾中的方向——或许战斗从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守护那些还未被战火吞噬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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