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三代人的视角看近现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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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江的沙又到了这片土。茅屋,老树,田野的墓,橙古的楼,几代的兴衰,沉浮于此,略窥天日。这只是上个世纪初的安徽颍上,也是姥姥家三代人扎根的故乡,落于五里湖村,边于尤家花园。

如今,姥姥把她三代人的家族往事说给了我听。

一.祖太——由清末到民初

祖太杨高氏(1900-1984),她的家族过去时候家中富有,清末,是五里湖村的开明士绅,大伙总称她父亲为高东家,称祖太为小二姑2️⃣。村里头正中地带的那座标准的灰瓦宅子伴随祖太的大半生。丹楹刻桷,水木清华,是个典雅古朴的庄园。家有田地百亩,在过去的土地制下,大多时候收成有佳。祖太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她四五岁时的一日,家中长辈便命她坐在短凳上,接来盆温水洗好双脚,捞出水面擦干后将她的脚趾聚拢,撒入白色明矾粉,用一条条白棉布牢牢缠住足部,年幼的祖太止不住好奇,直到被呵斥坐好不动后,长辈才开始为棉布缝针线。

祖太不喜脚趾因蜷曲而产生的微痛,这时候祖太的大姐便来告诉她,“小妹,恁还小叻,等大了就知道这个是好的喽。”

每隔一两天,棉布会被解开,长辈们先去为她修趾甲,再重复先前的动作,祖太也只能忍着不适看着他们操作这一切。

她跟着大姐学走路,可脚始终支撑不了人站立,何况是前行。摇摇晃晃,像是学步的婴儿。仿佛从缠足的那刻起,她又重生了一次。大姐帮她让身子微微后仰,可不过才走了一步,祖太就因起了羞心而流了眼泪。

“小莲花,忍些日子,后面有着富贵等俺们呢。”

“咋叫俺小莲花?这是个什么名?”

“是个富贵名!当姐的是想让俺小妹的脚带着咱发光!”

祖太听了这些话,认为是好话。便不吭声的继续学步。日后每逢过节,大姐都给她绣双带着莲花的布鞋。过了些年,祖太的步态确实被教的很好,最终也是大姐所期待的那样。

到了祖太十八岁时,由父母安排嫁入了在颍上南照集3️⃣的杨家,也是当地有名号的地主家庭。虽然直到结婚才见到丈夫第一眼,可幸运的是后面的日子过的也是满意。他念过私塾,懂的比她多的多,也喜欢教她识字。二人相敬如宾。婆家见祖太仪态端正,又是个孝敬的可人,便也待她不错。

结婚不久生下了男孩,取名太宝。两家子都欣喜,祖太也终于明白小时候大姐的话。奈何当时三岁时孩子得了流行的白喉,祖太求遍集镇上的大夫,也没有好转。最终夭折。祖太悲痛万分,变得沉默起来。直到过几年又生了两个女儿,才慢慢走出来。

两个女儿依偎在身旁,加上丈夫的关照,祖太本以为此后会平淡幸福着,可时间还是到了1925年秋,这一年祖太的丈夫得了肺炎,祖太地走几十里路去其他集镇求医,说是布鞋都破了好几双,最后被裹着的蜷曲的脚尖都磨出了血泡,可最后仍还是去世了。

那个秋天祖太异常难熬,刚从失子之悲中走出,没料丈夫又离自己而去。想着两个女儿,一时间不知道今后如何过。由于社会动荡,军阀混战,公婆虽说是大地主,可收成远远比不得从前。带着两个女儿的她在婆家的分量也大不如丈夫在的时候。过冬时候,衣物常常留不了他们几件,只是紧着公婆其他几个儿子用罢了,有时甚至一天也会饿上几顿,祖太想着女儿们的身体,便只能写信给娘家想要照顾。

这样日子又过了些年头,祖太的盼头也只有抚养好两个女儿了。如今革命不断,报纸上频频有些与以往不同的字样,裹小脚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女子也可有知识上学堂。祖太不由得为她的女儿们高兴。眼看孩子渐渐长大,加上从前丈夫对知识的重视,她便想让两个女儿补了自己不识字的缺儿,也去上学堂接受教育。

可公婆本不喜欢她的两个女儿,更不用说花些银钱让她们上学堂,认为这是男子才有的事。祖太思索了几天,想着旁人冷眼,也为了孩子周全,最终给公婆留下了些银钱,经他们允许后,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到了娘家才知如今村子里比不得集镇,更不好过。大姐早早在大门口候着她,祖太一时间突然想到她曾经说的话。所谓缠足金莲,可真有富贵?

两个女儿随着祖太一一认了亲,家里的弟兄们知晓祖太往日给他们寄的信件本就有些心疼,如今见着小妹与孩子的模样,心里更是内疚。虽说家里比不上过去,可弟兄们还是帮她养着两个女儿,如今已是改朝换代,早不是过去,虽说他们的想法还并未怎么跟上,但仍听小妹的让两个姑娘上颍州(今阜阳)女子中学。而祖太便在家中照顾父母,织织针线活,照看家里的牲口田地,守寡了下半辈子。

祖太的大姐如今也嫁了人,只得过年时才回娘家,一年除夕夜,姐俩便在厨房做着饭闲叙。

“恁咋想送恁家女孩们上学去呢?不是早为她们寻个人家好?”

“俺想着恁妹夫了,他总跟俺说知识好,知识能改命,俺想着俺不识字,也不能让女儿们跟俺学。”

“那恁呢?如今世头变了大样,你也不像之前似的了,都学着报纸上说的开放了,”大姐停下手中的菜刀,又看了她许久,“姑娘们都能有学上,恁怎么不再寻个人家?真要守着他一辈子了?”

“俺姐,你过去说裹脚能带来富贵平安,怎么你妹夫他就…”

“说什么呢…俺看俺妈是这样过来的…”

二.太姥——从解放时期到政权探索

祖太思想开放得多,想要两个女儿有知识能独立生活。太姥(杨树村,1924-2000)是祖太的大女儿,记事起便在那座宅子里生活,祖太留着长辫,却喜欢她有着短发。

太姥越大越刻着温婉的模样。老照片上的她,双杏眼,有着那个时候崇美的柳叶眉。她尤钟于粉色,最爱穿祖太纺的那件缎刺绣簇花长袖旗袍——用着粉色真丝缎面,夹薄棉,苏绣簇花,全身硬花扣。冬至时候,大姐家的儿子便开玩笑的问她:“恁家里好歹也是个地主,干嘛去上学叻?搁家等着嫁人就是!”

“也不知道恁可是真念过书!书里可都谈平等独立!家里粮食和地,迟早有吃完用完的那时候!谁要再靠家?俺娘告诉过俺,自己干的骄傲!”

(介绍学堂,学堂服装,交通工具,畜生)

太姥十二岁在颍州(今阜阳)女子中学读书,是个青砖青瓦,有些简陋的老式学堂模样。每次寒暑假,太姥坐一天的木船过了沙河4️⃣,再骑着骡子到家,回家时,她仍喜欢整天穿着女子中学的校服,即使看着有些破旧,黄不蹬的,像过去的军服。(如下图)

如今大部分下人早已遣走,一些农活都由祖太和几个弟兄们亲自干,太姥归学回家也会帮着做些事情。她最爱去养着那些牲口,喂它们吃着玉米秆,或是手持犁把,走在后面,赶着牛翻土。祖太时不时听到她与那些家伙对话,把牲畜们当作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聊着学校里的事。

太姥读了五六年。在那儿,兼习礼仪,家政,艺术,国文。太姥最喜欢学艺术课,时常绣些花鸟纹案,还会在帕子上绣些小诗。与那时同岁之人比起,条件已是极佳。

上学时候正时国内联合运动与战争频繁,虽说村集里头动静不大,可太姥年纪小,加上时不时停课,对这些也害怕得很。时节动乱,祖太也时常挂念着,有时候也偷着胆坐船去看望两个姑娘,给她们添些衣物生活费,毕竟一年只能来家一两回。

等过了些年,太姥毕业以后回到颖上,帮祖太打理家里事务。没料上学才回来,家中又变了大样。

家中原本不多的下人全散了,原本家中的一些家具,木箱,花瓶类全搬到了门外面,门口围着一周人,有拿着步枪的,有头上带着白帽黑帽的农民,身后放着横幅。议论声杂,不知道都在指着点着什么。太姥进到家里一眼扫去空荡荡的。再跑到家后面瞅着,牲畜,农具也都正被人托着带走,房子也被人围着,更不用说地了。

“俺妈呢?”

太姥跑着去找,却见家里的几口人都被几个戴着土绿帽的人围住了。太姥害怕又躲在远处看着,等那几伙人走了,太姥再跑到祖太身旁,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了。

“俺妈,俺们的家呢?”

“囡啊,如今上面的令头下来了,俺们的土地得分给贫民老百姓,来分田的是土改工作队,里面有个小伙子,说他家是穷农,过去只得吃糠菜,穿的疙瘩衣裳5️⃣(补丁落补丁),全家伙过冬也只能一条被子凑着,房子也是玉菱干顶着的。现在,虽说俺们地主家不如从前,可也能过,而且他们也过的比从前好,能铺毡子,穿袄子,盖新房。也是好事不是?”

从前家里虽说富足,但对当时为家中做事的那些杂工农民等并未苛刻。共住一同,暖衣饱食。每逢过年过节也会分些吃食,这今虽然土改,在批斗地主的过程中,对待不同类型的地主也有不同政策,像太姥家里,一向平日与百姓和睦,从不搜刮农民的,百姓并不过激。可每个村都有做过恶行的地主,那些被百姓可是敲锣打鼓的批斗。

太姥也只能畏缩的待在家中,听弟兄们说着批斗台子上的惨烈,说是曹家庄家自己不劳动,长期雇佣长工,使丫唤小啦;说是哪个集子的曹斜子对奶妈丫鬟如何刻薄狠毒啦。地主跪在大桌子上,农民在哭着诉苦,或是哪个指导员,挎着盒子枪,压着几十个恶霸地主各村游乡…

当时村里传唱普遍的歌曲《谁养活谁》6️⃣,太姥听了那“五更起,半夜眠,一粒粮食一滴汗。地主不劳动,粮食堆成山呀堆成山。”心中也有些隐约明白了,知道这不是个错事,打心眼也接受了。

1950年,太姥也成家了。双方是经介绍认识的远房表亲。祖太见这人忠厚老实,也上过学,便也放心的同意了。结婚时,给了太姥一只镯子。二人一辈子没吵过大架,心中也都互相爱护对方。

婚后有了四个孩子,期间由于政府秉持给有知识的人分配工作的原则,二人都成为了新中国人民教师。孩子们便交由祖太抚养。二人在颍上罗洋小学6️⃣任教。班里学生不分男女,一律教授新的课程,祖太是一个班的语文班主任。当时学校在郊区,加上交通不便,学生老师都长期住在学校。寒暑假回家也要地走十多里路。

时不逢运,过了些年,全国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自然灾害。由于国内外因素,许多地方发生严重粮食短缺。

当时分了不少生产队,家里烧饭的锅也被收了。太姥也只得吃学校里的食堂。主要将红芋煮着或切片,晒干磨面贴饼子。好的时候,也能有两个黑面窝头。可到后面,一进食堂门,就是一大盆米汤。盆里照得见碗。学生教师都是每天两顿饭,不给吃晚饭。太姥便早早赶着学生睡觉,可多的是饿的睡不着,钻在被窝里哭着的。

“老师…求求你再给我吃一口…”

太姥听过无数句这样的话,饿极了,也有去偷点野菜煮着水过的。

太姥有时即使浮肿,仍坚持教书。和丈夫每月发的粮票油票也几乎全交给学校供食堂用。

之后又是几年,日子没安稳不说,学校里的学生也时常罢课,每个人都心惊胆战,有时候一群一群学生说走就走的拿上横幅去镇子里游行,仗势大,学生间还有股江湖气。太姥每次遇到都忍不住掉几滴眼泪。

由于太姥的几个孩子都在祖太身旁养着,老一辈爱孩子,看管便也不紧。太姥的大儿子在村里跟着练得了好身手,和一群朋友侠义的很。本家里的庄稼农田就不多,为了饱肚子其他庄的人便喜欢使坏招,于是他经常为了牲口或用水发生和对面不讲理的王家发生冲突,甚至械斗。

由于他是领头的,一次闹大了,自个没备着东西,结果对面抄着家伙给他打的不轻。他本想瞒着祖太,没料正巧被放假回来的太姥识破了,毕竟也是见多了学校里这样似的。便就当着兄弟姐妹的面数落他,这也是太姥第一次对孩子发火。

“明明是那姓王的用了俺们的水,他那小伙人还抢着去偷圈里的鸡!怎么是俺的不是?”

“只有打架能解决这事茬吗?你是大哥,你在给你弟弟妹妹做什么模样叻?你越干,人家也越凶!讨不着好!下次再有,若他们还不给理,娘自个去找他家说理!总有个法来治。”

话是如此,太姥打心眼没舍得让自家受委屈。打听了不少之后,便连夜不早的去找村对头王家论理去。

找到打架头子的那户,房子旁正着有个人在养鸡。太姥一看便也来了疑,走了近了才问,“个是王二嫂的家?”

“就的7️⃣,咋叻?”

“俺是村那头的,杨家人,俺来这不是吵,就是想问个,你家孩偷了俺们家的鸡,捣了俺们家的地。想要二嫂子讲讲他也就造,下次不干。8️⃣”

“杨妹子,你可是没瞅这外面养的鸡?俺家缺你那几块玩意吗?”

“俺知道二嫂子不缺,但不知道你家小孩可觉着,可就因为这茬,也不知道你可信,我家孩被用棒头砸的青了块。”

“怎地你家的鸡金贵得紧?我家孩非相中你那鸡?还是你家田更要香点?”

“这是事头,还有他那行为叻,俺当妈的,就想晓得,晓得之后再提醒下子,别的也莫说。”

“哟叻,妹啊,怎的俺家儿非疼你家鸡不讲,俺家儿子还非去砸你家伙子?”

王二嫂那势头大,嗓门也响些。夹着鸡的叫,有的没的人也来看看在说什么。

“这打又不得我家一个受?我那儿可还有几个跟着的看到了,你要问我怎会这么搞,我又不是你家伙子肚里的蛔虫。”

“你这女人就不讲理了,莫说俺家干了还是没干,你家痞子干啥搞得?他之前没摸过偷过?他之前没举着家伙打?摁是坏的俺家当,好人你活尽咯!”话完这王二嫂就扔了捣子,一下进屋,门被甩的发响。

众人看着太姥,面面相觑,看她面色倒也没什么变化。只是一会儿走去了其他道上,有想知道的村民寻着路瞧,该是去找大队长了。

“啥事啊?”王二嫂见太姥走了,也就显着一副嫌弃模样,“他家大人都那样,估计小孩更强不了,一下就说俺家儿为了鸡打那伙,也不晓得可是脑子跟那刘婆子长了孬了似的,就算那女人讲的是,估计那痞子也是随他娘的,该俺家儿去治了。”

她又问,“还真以为她能耐多,不是逃了?还不如俺家儿。她那痞子棍棒也抄不起,金贵的是能跟孙家傻二头像着呢,谁看不都不愿见!还不着打着有用。抵着谁啊?一件小事非拿着台上说,”

众人也都唏嘘着,“二嫂子,俺见她朝大院跑着了。你可好准备着,这女人指不定使什么阴招玩意!”

王二嫂突然有些讲不出话,过了好一会才大声说,“俺可会怕…”

话音未落,便见与太姥同行走来的还有一老人,可步子跟身后的太姥比起正态的很,那老人是村里的大队长,年岁大,说话份量重,办事也快,各村的都喜欢叫他李叔。

“这不是李叔吗…叔啊,恁可不知道这女人…”二嫂子还没说完,他也开口,“甭想谁对谁错,子孙们的事当自个去搞,你们大人掺合啥子哟?”

“你,杨家人,觉着孩被王家一个儿子欺负了…你,王家人,觉着孩被杨家一个儿子冤枉了…你俩个大人也不比他们知道得多,总归都是孩,就该把他们几个凑一块,看看有没有欺负,有没有讲谎。你们几个吵到三更半夜能有啥子功夫?”

事情的后续,潦草,不忍看。最后是那王家死活不认打了祖太的大儿子,也不知怎么祖太大儿子的几个弟兄也不向着他。大队长处理到最后也气的直接走了,离开的时候也看不出之前的步态了。

最后的最后,是祖太拼了命的把她的四个孩子接到城里,随着自己的户口,去申请房产所分配的公房,批准后,每月交几块钱房租就可住入。年岁最小的从小学读起。

三.姥姥——从知青下乡到改革开放

姥姥(杨丽君,1956生)跟着父母户口从五里湖村迁到颍上城关第一小学,学校里经常组织去经常参加义务劳动,或是学工去机械厂搞翻砂,又可学农去农村帮着收庄稼。也为姥姥之后的经历做了些准备。

1971年底初中毕业后,回家在街道办事处呆了一年,去里面的小企业参与劳动。找了个塑料制品厂做临时工,制造塑料化肥袋,一天八个小时,有时候做着辛苦的很。

当时全国各地面临上山下乡,知青下放的高潮。人们都等着分配去向,姥姥也不例外,她是初中毕业的知识青年。当时的分配有四个途径,一是留城当工人,二是符合条件去参军当兵,三是去军工小三线,四是到农场和农村。

姥姥的小妹留城,在棉纺厂务工,其他几个弟兄依次去了江店镇劳动,姥姥是最后一个走的,本以为也能和弟兄们在一块,却是经过城关镇落户下放到杨湖镇劳动。

临行前,姥姥和父母拉着铁杠车带来柳条筐、草绳和麻包,把家里一些物什以及油盐煤米统统逐一打包装车。说白了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家当,最后装了点砖块和腌制咸菜用的石鼓墩。最后的关键目的是要达到迁出她们的城市户口,收回居住直管公房的政治任务。傍晚单位负责把打包的物件登记编号,统一运送到地点。

他们是戴着大红花光荣下放干革命的,一路上锣鼓喧天,红旗招展,成千上万的群众有组织地夹道欢送。进了厂车,上到车的最上面,是露天的,车外贴着“扎根农村干革命”的标语。当姥姥看到一群群生活在一块的乡亲以及远处的父母时,泪水止不住突涌而出。其余人面对车下面送别的哥嫂、亲人、好友,顿时也都哭了。这种场面姥姥终生难忘。

车里、车外、哭声、泪水、告别声、保重声久经不息。从此姥姥踏上了到农村接受再教育的艰苦岁月。

青年队有队员二十多人。那个时候下放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之中有普通工人子弟,有社会青年,更有老红军的女儿、法院院长的儿子以及好几个科级干部、机关干部的子女,当时这些领导不走后门,不把自己的子女留在城里,可见当时干部思想多么纯正,与姥姥同行的几个领导干部的子女,不摆谱、不撒娇,二话不说跟着下放,是难能可贵了。

从出发到抵达目的地,整个过程全部由知青办负责护送无缝对接,到了杨湖公社,墙上写着红色标语:“热烈欢迎知识青年插队落户。”杨湖公社各大队生产队开手扶拖拉机来接知青,负责接收到位,可以说寸步不离。到了地方,那天颍上天气异常地冷,鲁口子7️⃣河面也结冰了。队里派人接驳他们的物件,姥姥下来看着这一切心潮起伏,无比兴奋和激动。

每个知青安家费有五百块钱,生产队帮着提前盖好屋子,然后队里安排她们临时居住在队房里。与同行的两个人住一间,都跟农民们在一个地方。

生活条件简陋,粗茶淡饭,但也充满欢声笑语。

十来亩水田,几十亩旱地,皆自耕自种,自食其力。对于农活,插秧收割早在学校就做得很溜,但打耙扶犁播种育秧姥姥是绝对不会的。好在姥姥跟着一个姓鲁的老农身后学着,是地道的农村出身,对作田是极有经验的,附近的人们都叫他“鲁大爷”。

在老农们手把手的传帮带之下,大部分都基本上学会了扶犁打耙等一些农活。虽说农活是重体力劳动,但大部分人在学校做小工时也都练出了体力,把生产队里下的牛粪架到车子上下田也不会感到很吃力,姥姥个子小,也能走一里多地泼到田里去肥田。

在这里一切都靠自己。若是肩膀肿了腰压酸了,就躺在草地上喘口气,等恢复了一点体力,又爬起来继续做。就女队员也只有在那几天才能得到照顾,分派到旱地做事或者到厨房下帮厨。

幸好当时有一台手扶拖拉机,耖田和整田基本上都不用牛了,不但减轻了体力劳动,而且大大加快了进度。

不过,最要命的还是午季抢收抢种,头上太日头鼓鼓,脚下是水和泥浆。割下麦子摞成一堆一堆,用手扶拖拉机运上,去到生产队厂里,牛绑着石滚,人便赶圈子把麦子碾压,而后用木掀8️⃣扬起麦芒,“嘭—啪—嘭—啪”,等着全是麦粒才完事。为了这“双抢”,姥姥有时候都要做到夜八九点钟才会收工,那时候田塍路都几乎看不清了,在稀朗的星光下,只能大概看到一点影子。等到了大路上才放能喘口气。

捱到“双抢”结束,皮肤好经得晒的过几天又恢复了桃红花色。好在之后田里的事不多,也就是耘禾、开沟、撒草籽、秋收等一些比较轻松的农活。路边的草上贴着“备战备荒为人民。”其他也就是锄花生、挖花生,割红薯藤、平整土地便种油菜、蚕豆等。等过了些月,到了冬天,也就基本忙完了。农村实行公分制,男劳力一天十分工。女性则八分工。一天合着几毛钱。

后来,姥姥综合他们的形象和下放知青的故事,写了个词,今儿犹记得是这样似的:

“谁记得当年下放在杨湖,跟着老农手下干农。脸膛黑黝黝,皮肤粗鲁鲁,一双手呀闲不住,闲不住。搁着帽儿的大爷,带着我们走,湾里泥里一起过,麦子花生一起收,走过淮河的,一岸又一岸。

谁记得当年下放在杨湖,跟着老农手下干农,说话劲道道,笑话传朗朗,一张口呀闲不住,闲不住。搁着帽儿的大爷,对着我们说,过去总是很感慨,年节也吃忆苦饭,我们在杨湖,一载又一载,老农的经验,一代又一代。”

姥姥那时候特别喜欢穿着绿色军帽,流行挎着军绿色挎包,带着毛主席像章,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姥姥也显得格外有活力。

晚上闲来时,就夹着挎包,结帮到附近村子里去看露天电影,然后踏着月色回去队里。

那时候的文体活动,都是自娱自乐,农闲时男队员在场部打打篮球,有时候还会到几个中学去比赛。女队员喜欢唱歌,有时候也有宣传队演出,唱着《东方红》啦,譬如那歌词“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来个***…”还尤其热衷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大家都会唱,每个人都会笑的纯粹,那是火红年代的青春岁月。还有的队员吹笛子、吹口琴,吹得馋水噼潎,面子鼓鼓,也是苦中作乐。

1976年9月的一天,突然听到广播筒里响起了哀乐,随即传来毛主席逝世的消息,一时间,街上的人都停下了脚步,驻足聆听,脸上都是肃穆悲痛的表情。很多人都捂着嘴巴无声地在抽泣,姥姥也鼻子发酸,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心里慌乱起来,没有了毛主席,国家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伟人已去,但人们还得活下去。1978年改革开放,响应国家号召,姥姥被招工返城到颍上棉织厂工作,接到通知时通过公社医院体检后,即赴颍上报到。

自此有了工资,一开始一二十块钱一月,后来慢慢涨了些。

19xx年,姥姥和姥爷成家。结婚时候,太姥同当时的祖太一样,给了姥姥一只镯子,姥姥很是珍爱那只镯子,不经岁序移。如今姥姥眉梢已下,琥珀色的眸里藏着淡淡斑痕,年近古稀,手上的依旧留有一抹翡绿。如今可见白里卷黄,像是夜下冰冷的凝杏,伶仃的进入冬末的雪,渗有淡绿的痕迹。姥姥唇吻翕辟,它原是生于民国初,说是祖太在当地一家名为共荣昌茂的钱庄所购,是祖太的嫁妆,现今传了三代人。

玉镯儿白里的深处,吊着一弯月,月下小景无常,风虽大,仍绕不过人和物的灵魂,缠进了时间的年轮,那是尘封口中的家族往事……

4.附录

一研究过程:

姥姥如今69岁,自我记事起,在大人的交谈下或多或少的了解了从前家里的故事。

姥姥是由祖太抚养大的,后来被太姥接到城里。当我告诉她我要记录家族往事参赛时,她笑的真切。虽然祖太与太姥已作古,可她们的事情对姥姥而言是印象极为深刻,或口耳相传,或共同体验,掌握的资料是真实可信的。

因此,我多次与姥姥促膝长谈。由于有些事件前后时间久远,我也在一些细节的地方搜集了资料进行补充。经过多方确认,整理并建构了这段历史。

二.活动感悟:

我以为,历史只有经历时空变化才会存在,历史只有在人身上经历过才会活起来。

所以我想以家中三代人的不同经历为铆点,从一个又一个事件中体会那些我未曾经历的时代,体现不同时代的家族变化。

在另一方面,作为高二的学生,我也一直想写一篇文章记录家族历史,领悟国家走到如今的不易。同时,从一个普通人日常生活的角度代入自身体会中国近现代历史的演变,增强史感。

另外,在搜集资料时,我也发现,每个人所经历的不会与其时代相离。

祖太,太姥,姥姥三代人,都伴随着历史环境的变化,牵动着他们的生活轨迹。以三个女人的视角看近现代史,是一种不一样的体验。

横观每一代人:

祖太由清末童年的富庶地主家庭,到嫁人后的丧子守寡的日子,再到民国时代对女性在思想上的解放而来的变化。期间从裹小脚,重男轻女的风气到了男女逐渐平等的趋势。

太姥开始去女子中学上学,后家庭因土改变故,最后又在学校经历了大跃进,文革等时期,期间的生活反映的亦是新中国成立共产党对政权的逐步探索。

而姥姥,开始上学求识,后来知青下放务农,最后又是经历了改革开放的大变化。几十年间不一样的日子,经历了由穷到富的变化。

而纵观整个家族:

由富足地主,到后来土改分田,再到出城务工,到村下放,是越来越平等的过程,逐渐消灭阶级特权的过程。

以“史”省今,也是我写完这篇文章的感受。过去的历史会以另一方式发生在现在,关键在于我们是否会察觉。它是会在不经意间循环,还是会被人终止了这一个周期。我们需要思考我们如今社会上或好或坏的事情是否在过去的历史中有过直接或间接体现,

不要做历史中的看客,也许过去的一切如今正以另一种形式被我们经历着。

最后,我想以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作为结语,同时,希望有的是“万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