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在十里坡突然断了。李玄望着前方塌方的山路,手中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按理说这个季节不该有山崩,可眼前堆积的泥土中还混着新鲜的血迹,几片纸钱粘在裸露的树根上,像是刚撒下不久。
道长,绕道的话...刘乐的声音戛然而止。年轻捕快的纸化左臂突然展开,像张薄纸般贴在地面。皮下《往生咒》的文字渗出黑血,在纸质皮肤上组成箭头,指向山坳里隐约可见的村落。
有怨气。李玄收起罗盘。刘乐自从井底吸收那些绿色火焰后,纸化部分已经蔓延至左胸,却意外获得了感知阴阳的能力。此刻他半张脸都呈现纸质的苍白,右眼瞳孔却比常人更加漆黑,仿佛两个无底洞。
绕过塌方处,两人发现条被荒草掩盖的小径。路边歪斜的石碑上,白头村三个字被苔藓覆盖大半。更奇怪的是,每走七步就有一盏白灯笼挂在树梢,灯罩上无一例外写着囍字。
冥婚?刘乐弯腰拾起张破碎的红纸。纸上的新娘画像没有五官,只有个用墨汁草草勾勒的轮廓。年轻捕快的指尖刚触到红纸,纸化左臂上的《往生咒》突然变成血红色。
李玄正要提醒小心,前方树林里突然传来唢呐声。调子是《百鸟朝凤》,却吹得凄厉刺耳,如同百鬼夜哭。两人闪到树后,只见一队纸人抬着顶猩红轿子踏雾而来。
轿夫纸人惨白的脸上画着夸张的腮红,空洞的眼眶里塞着两粒干瘪的枸杞。它们步伐整齐得诡异,每次落脚都分毫不差,扬起路上的尘土却轻得反常。轿帘被阴风吹开的刹那,李玄看见里面坐着个穿嫁衣的身影——红盖头下露出的下巴铁青,分明是死人的肤色!
陈玉卿...刘乐突然低呼。他的纸化左臂不受控制地伸长,像条白绫飘向花轿。就在即将触及轿帘时,所有纸人突然齐刷刷转头,没有五官的脸正对两人藏身之处。
唢呐声戛然而止。荒村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犬吠,可仔细听那声音里竟夹杂着人语:吉时到——新娘下轿——
轿帘无风自动。新娘缓缓探出只惨白的手,腕上金镯叮当作响。当那只手掀起红盖头时,李玄的呼吸为之一窒——盖头下确实是陈玉卿的脸,却涂着厚厚的胭脂,嘴角被人用针线缝出夸张的笑容!
李...道...长...新娘的声音男女莫辨,每个字都带着水底特有的回响,来喝...喜酒啊
它从轿中抛出个东西,落地竟是支金钗!与井底发现的那些不同,这支钗头的凤凰眼睛是罕见的蓝宝石,翅膀上刻着细小的永昌二字——当朝太后的年号!
刘乐突然抱住脑袋。他的纸化左臂疯狂抽搐,皮下《往生咒》的文字脱离皮肤,在空中组成篇血书:
「永昌三年五月初七
皇姑萧氏赐金钗于新科探花
以贺孽龙转生」
转生?李玄心头一震。难道井底镇压的不是孽龙,而是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鼓乐打断。荒村里涌出更多纸人,个个穿着喜庆的红衣,却抬着口黑漆棺材。棺材盖上贴满囍字,每个字都在渗血。最骇人的是,棺木缝隙中伸出几缕长发,正随着抬棺节奏轻轻摆动。
新娘不知何时已站在李玄面前。离近了才看清,它所谓的嫁衣其实是浸透血水的青衫改的,胸口处还留着桃木钉的窟窿。腐烂的手指搭上老道肩膀,寒气瞬间穿透道袍:
道长...当年来喝过...喜酒的...怎么...忘了...
李玄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某些碎片般的记忆涌现:二十年前的白云寺,他确实参加过某个仪式...穿红袍的住持...井边的血迹...还有...
一拜天地!
纸人们的齐声高喊打断回忆。新娘猛地拽住李玄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老道甩出三张雷符,黄纸却在半途自燃,灰烬组成局中人三个字。
刘乐突然冲上前,纸化左臂如鞭子般抽向新娘。两者相触的瞬间,年轻捕快的身体剧烈颤抖——他的纸质部分正在吸收新娘身上的怨气!原本苍白的左臂迅速变黑,皮肤上的《往生咒》文字却金光大盛。
刘乐!李玄见势不妙,铜钱剑直刺新娘咽喉。剑尖触及皮肤的刹那,嫁衣突然炸裂,露出下面爬满蛆虫的身体——心口处不是桃木钉,而是支金钗直插心脏!
新娘怪笑着后退,腐烂的皮肉如泥浆般脱落,最终只剩具穿着嫁衣的白骨。它摘下自己的头骨,像抛绣球般扔向黑棺。头骨准确落入棺中,发出咚的闷响。
礼成——送入洞房——
纸人们齐声欢呼,抬着棺材向村中最高的宅院走去。那宅门前的白灯笼突然全部变成红色,照亮门楣上残破的匾额:李府。
李玄如遭雷击。二十年前他家确实住在城南,可绝不是这个荒村!正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刘乐突然栽倒在地。年轻捕快的纸化部分已经覆盖大半身体,右眼也开始呈现纸质化的趋势。
道长...我看见了...刘乐的声音带着双重回声,二十年前...你穿着道袍...但眼神不一样...
李玄扶起他,发现地上那支金钗不知何时插在了刘乐右肩。钗头蓝宝石中似有液体流动,细看竟是微缩的井底景象——穿官服的白骨正在铁笼中挣扎,周围金钗组成北斗七星阵!
荒村突然雾气弥漫。等视野恢复时,纸人队伍和黑棺都已消失,只剩满地纸钱和那顶猩红轿子。轿帘微微晃动,仿佛刚有人进去。
进去看看。李玄将铜钱剑横在胸前。掀开轿帘的瞬间,两人同时僵住——轿中坐着个穿嫁衣的纸人,双手捧着自己的头。纸头颅的面容正是二十年前的李玄,眉心点着诡异的黑色符文!
纸人突然开口,声音却是王涣之的:李兄,下一个该你了...
话音未落,轿内腾起绿色火焰。李玄急忙后退,却见火光中浮现出三行血字:
「七日后子时
携金钗至皇陵
换小捕快一命」
刘乐突然惨叫一声。他肩上的金钗自动深入三寸,蓝宝石中的井水景象开始倒流。年轻捕快的纸质化进程随之逆转,但每恢复一寸血肉,就有黑血从七窍渗出。
它在...标记我...刘乐艰难地喘息,七日后...我会变成...纸人新娘...
李玄拔下金钗,发现钗尾刻着行小字:永昌三年,萧氏赠予有缘人。更诡异的是,这行字正在慢慢变化,最终定格为:壬戌年,李长青留——正是今年的年份和李玄俗家名字!
远处传来鸡鸣。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荒村在晨光中迅速腐朽。等阳光完全照亮山路时,两人发现自己站在塌方的官道旁,仿佛从未离开过。只有刘乐肩上的伤口和金钗,证明昨夜并非幻觉。
李玄望向京城方向。三百里外,皇陵在朝阳下闪烁着微光,松油灯的火苗突然变成绿色时,周子安正伏案温书。这位与陈玉卿同科的举子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再抬头时,破旧的客栈客房竟成了雕梁画栋的暖阁。鎏金熏炉吐着兰麝香气,窗外传来丝竹管弦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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