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火星,后颈还能感受到火舌舔过的灼痛。
怀里的夏璃轻得像片被风卷走的纸,她的血顺着他臂弯往下淌,每一滴都烫得他心慌——那是蛊毒在啃噬她的经脉,他早该想到刘掌柜那老狐狸会在药里动手脚。
往东边转!夏璃的指甲掐进他锁骨,声音细若游丝,巷口有辆运菜的板车......话没说完又呛咳起来,血沫溅在他衣领上,红得刺眼。
李昭咬着牙拐进窄巷,月光被高墙切成碎片,他瞥见墙角堆着的烂菜叶子,猛地将夏璃塞进板车下的空隙。
昭......夏璃拽住他袖口,眼尾泛着青,那是蛊毒攻心的征兆,别硬拼。
拼的就是他们以为我要硬拼。李昭扯下外袍罩住她,指尖在她腕脉上按了按——脉象乱得像被踩碎的琴谱。
他摸出腰间短刀,刀柄上还留着划破火油瓮时的木刺,扎得掌心生疼。
巷口传来脚步声,刘掌柜的骂声混着焦糊味撞进来:那小娘们儿中了冰蚕蛊,跑不远!
给老子翻!
李昭贴着墙根往反方向挪,短刀在砖缝里划出火星。
他数着脚步声——七个,加上刘掌柜共八个。
等最前面的伙计举着火把凑近板车时,他突然从阴影里扑出,刀背重重磕在那人后颈。
伙计闷哼着栽倒,火把掉在烂菜叶上,腾起一股黑烟。
有埋伏!后面的人乱作一团,李昭趁机抄起地上的木棍横扫,又放倒两个。
他余光瞥见夏璃从板车下爬出来,手里攥着半块碎砖——她连站都站不稳,却还在咬着牙往他这边挪。
走!李昭拽住她手腕往巷尾跑,身后的喊杀声追着脚后跟。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上——不是累,是怕。
怕夏璃的血滴完,怕冰蚕蛊顺着她的血管爬到心脏,怕他还没查清赵渊的阴谋,就先弄丢了命里最要紧的那把刀。
仁心堂的门砰地被撞开时,张伯正蹲在药柜前称药材。
他抬头看见李昭怀里的夏璃,药秤当啷掉在地上:小夏这是...
冰蚕蛊,在丰裕粮行的药材里找到的蚕蜕。李昭把外袍里裹着的药材倒在案上,银色的蚕蜕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用这些配解蛊汤,越快越好。
张伯的手在发抖,他抓起一把蚕蜕凑到鼻前闻了闻,又捏起半片放在舌尖尝:冰蚕喜寒,蛊毒属阴,得用赤焰草引火逼毒......他转身翻找药柜,陶瓶相撞的脆响里,李昭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晃动——这位跟着夏璃学了十年医术的老药工,此刻比战场上的新兵还慌乱。
夏璃被放在榻上,李昭解她衣襟时,看见她心口处爬着青紫色的纹路,像条正在苏醒的蛇。
他的手指顿了顿,终究还是覆上去——皮肤烫得惊人,那是蛊毒在和她的内力较劲。
烫......夏璃迷迷糊糊抓住他手,昭的手凉......
李昭喉结动了动,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烛火在他眼底晃,照见他眼尾泛红——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慌了阵脚。
从前在画院装痴卖傻,在咸阳城里布情报网,他连呼吸的频率都算得精准,可此刻面对夏璃逐渐扩散的青斑,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些算计都成了笑话。
药好了!张伯端着陶碗冲过来,药汁黑得像墨,飘着刺鼻的苦香。
李昭扶起夏璃,看她皱着眉把药汁灌下去,喉结滚动的样子像只受伤的小兽。
他数着她的呼吸——一下,两下,第三下时,她心口的青斑终于不再蔓延。
暂时压下去了。张伯擦了擦额角的汗,但冰蚕蛊最是难缠,得连服七日药,每日用赤焰草灸大椎穴......
李昭没听完。
他坐在榻边,看着夏璃闭着眼睛,睫毛上还沾着血珠,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触手是滚烫的,但比刚才凉了些。
他松了松攥得发麻的拳头,指缝里还嵌着跑酷时蹭破的砖屑,疼得他清醒过来——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赵渊不会善罢甘休,刘掌柜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真正的毒瘤还在咸阳宫的阴影里。
次日清晨,夏璃倚在门框上看李昭绑护腕。
她换了身素色襦裙,脸色还是白的,但眼睛里有了光:阿莲那丫头,昨天在贫民窟哭了半夜。
她说看见粮行的车往疫区分粮,麻袋上印着丰裕的标记。
所以我们得赶在赵渊灭口前找到她。李昭系紧最后一根带子,转身扶住她摇晃的肩膀,你要是撑不住......
撑得住。夏璃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张伯给的提神丹,吃了能撑三个时辰。她把瓷瓶塞进李昭手里,你才该省着力气——等拿到阿莲的证词,要应付的麻烦才多呢。
贫民窟的茅屋在城西北角,墙皮脱落得像斑秃的脑袋,门缝里飘出潮湿的霉味。
李昭掀开破布门帘时,阿莲正缩在草堆里啃冷馍。
这孩子不过十二岁,瘦得肋骨根根分明,看见他们时却猛地扑过来,抓住夏璃的衣袖:姐姐!
他们说我是灾星,要把我扔去乱葬岗......
没人会扔你。夏璃蹲下来,用帕子擦她脸上的泥,告诉李哥哥,你看见的粮车是什么样的?
阿莲抽着鼻子,指甲在草堆里抠出个小坑:车是青布篷的,赶车的大叔胳膊上有个蝎子刺青......对了!
麻袋角上有个红印子,我偷偷摸过,是丰裕两个字!
李昭的手指在腰间轻轻敲了三下——这是他给情报网的暗号。
他蹲下来与阿莲平视,声音放得像春风:阿莲愿意帮姐姐和哥哥抓坏人吗?
你说的这些,能当着官差的面再说一遍吗?
阿莲望着夏璃,又望了望李昭,最后点了点头。
她从草堆里摸出块缺了角的玉牌,塞进李昭手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给你们当信物......
回城的路上,夏璃靠在李昭肩头打盹。
阿莲攥着他另一只手,掌心全是汗。
李昭望着咸阳城的城门楼子越来越近,心里的弦越绷越紧——赵渊耳目众多,他们带着阿莲这枚关键棋子,不可能不被发现。
果然,刚走到吊桥边,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李公子,别来无恙啊。
萧衡的声音像块冰,砸在初春的风里。
李昭回头,看见这位羽林卫副尉骑着黑马,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持戟的士兵。
萧衡的手按在剑柄上,嘴角挂着笑,那笑比刀还冷:赵大人说,最近城里乱得很,让在下送李公子回画院歇着。
李昭把阿莲往身后推了推,夏璃在他臂弯里动了动,虽然没睁眼,却悄悄攥住了他的衣角。
他望着萧衡腰间的玄铁剑,又望了望城门口的卫兵——那些人正慢慢围过来,把他们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萧副尉这是要请我喝茶?李昭的声音还是温温的,像画院里磨了半日的墨,可我还有要紧事......
要紧事?萧衡拨了拨马缰,黑马往前踏了半步,赵大人说,李公子最近总往贫民窟跑,莫不是染了疫?
不如跟在下回府里,让太医院仔细查查。
李昭的手指在袖中蜷成拳。
他能感觉到夏璃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能听见阿莲急促的呼吸声。
远处传来暮鼓,咚咚响了八下——这是他安插在城门楼的暗桩发出的信号:萧衡带了三十人,其中八个是好手。
萧副尉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李昭笑了笑,目光扫过萧衡身后的士兵,不过要请我走......他顿了顿,看向夏璃苍白的脸,又看向阿莲颤抖的肩膀,得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萧衡的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
李昭能看见他眼底的杀意,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他握紧夏璃的手,感觉到她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画了个杀字——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思是:别留退路。
暮鼓声里,萧衡的剑出鞘了。
李昭望着那道寒光,突然想起昨夜火场里夏璃说的话:昭,我们要做的不是救火,是烧了整座房子,让藏在梁上的老鼠无处可逃。
此刻,他望着围上来的士兵,望着萧衡眼里的狠劲,突然笑了。
他知道,这场仗躲不过,但他等这天等了太久——久到从楚国的宫殿烧起来的那夜,久到他抱着母亲的骨灰盒跪在咸阳城下,久到他在画院的墙壁上画满暗纹,把每一笔都变成刺向赵渊的刀。
夏璃在他怀里动了动,轻声说:我在。
阿莲攥着他的手,小声说:我也在。
李昭握紧拳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萧衡。他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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