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咸阳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谷物陈腐气息，混杂着夏夜的微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昭背着夏璃，每一步都踩得沉稳而急促。
怀中的夏璃身体轻飘飘的，呼吸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拂过他的颈项，那熟悉的药草清香此刻也变得微弱。
她体内的巫蛊之毒再次毫无预兆地爆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撑住，我们很快就到了。”李昭低声在她耳边说，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股阴寒的毒力正在她体内疯狂流窜。
前方，一片巍峨的黑影在低矮的民房中拔地而起，正是“丰裕粮行”。
即便在夜色中，也能感受到它的庞大与压迫感。
这里，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一个可能藏匿着救命稻草，也可能埋葬着更多秘密的险地。
粮行的后巷更是幽深，堆积的杂物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李昭寻了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将夏璃放下，让她靠着墙壁。
夏璃的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吓人，额头上渗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也因强忍痛楚而咬得发白。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李昭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却锐利如鹰，迅速扫过粮行高高的院墙。
夏璃勉力睁开眼，抓住他的衣袖，虚弱地摇了摇头：“……小心。”
李昭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观察片刻，身形如狸猫般轻盈，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墙内。
院内并非一片死寂，几处窗户透出摇曳的灯光，隐约还有人声传来。
他屏息凝神，循着声音摸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偏厅窗下。
窗纸上，几个人影晃动。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清晰地传了出来：“刘掌柜，这批‘特供’的粮食已经分批运往各处疫病初起的村镇了。只需再拖延个十天半月，待那些贱民……嘿嘿，赵大人便能名正言顺地接管城防，彻底掌控朝局！”
另一个沉稳的声音接口道：“此事还需谨慎。那楚国余孽李昭诡计多端，还有那个女巫医夏璃，据说也有些邪门道行，不得不防。”
“怕什么！”尖细声音的主人嗤笑一声，“他们现在自身难保！萧校尉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们插翅难飞！倒是刘掌柜你，那些从疫区搜刮来的珍稀药材，尤其是那几味能解百毒的，可得看管好了，以防万一。”
“放心，都锁在内库最隐秘的暗格里，万无一失。”刘掌柜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自信。
李昭心中一凛，果然是赵渊的阴谋！
利用瘟疫制造恐慌，再以毒粮加速疫情，从而达到他控制朝局的目的。
而他们提及的珍稀药材，或许正是缓解夏璃痛苦的关键！
他不敢久留，悄然退回到墙边，又如鬼魅般翻出院墙，回到夏璃身边。
“怎么样？”夏璃见他回来，强撑着问道，声音沙哑。
李昭将所听闻的低声复述了一遍，重点提及了那些被刘掌柜藏匿的珍稀药材。
夏璃的
“赵渊……好狠毒的计策……咳咳……”她急促地咳嗽起来，“那些药材……若能得到，或可……暂时压制我体内的毒……”
李昭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
他知道，硬闯粮行内库无异于自投罗网，但夏璃的状况刻不容缓。
而且，那些药材本身，或许就是赵渊一党作恶的另一桩证据。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取药，也取证。”李昭的眼神坚定，“丰裕粮行既然是他们的据点，必然藏着往来的账目和毒粮的样本。”
夏璃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我跟你一起……多一个人，多一分照应……而且，我对药材……更熟悉……”
李昭见她意志坚决，知道劝阻无用，只能点头道：“好，但一切听我行事，不可逞强。”他再次将夏璃背起，这一次，目标是粮行储存货物的仓库区域。
粮行占地极大，仓库林立，灯火也比前院稀疏许多。
两人避开几拨巡逻的护院，如幽灵般潜入一座最大的谷仓。
谷仓内弥漫着浓烈的谷物气味，但也夹杂着一丝不正常的药味和霉味。
李昭的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一排排码放整齐的粮袋。
他撕开一个小口，抓出一把谷米，在鼻尖轻嗅，又借着从窗户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仔细查看。
“果然是染毒的粮食。”夏璃在他背上虚弱地说道，“颜色……不对，还带着……特殊的腥甜……”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什么人！”一声厉喝，几名手持棍棒的护院已将他们堵在了粮仓深处。
紧随其后，刘掌柜那张肥胖的脸也出现在了火把的光亮下，眼中闪烁着惊疑与狠戾。
“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原来是你们两个余孽！”刘掌柜认出了他们，狞笑道，“拿下他们！死活不论！”
护院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李昭将夏璃护在身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从杂物堆里顺来的扁担，舞得虎虎生风。
他身手本就不凡，此刻更是被逼入绝境，招式间更添了几分凌厉。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势众，又是在狭窄的粮仓之内，腾挪不便。
夏璃强忍剧痛，从怀中摸出几枚银针，看准时机甩出，刺中了两名护院的穴位，让他们痛呼倒地。
但这也几乎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
“李昭……火油……那边……”夏璃的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李昭耳中。
李昭眼角余光瞥去，只见墙角果然堆放着几桶火油，旁边还有散落的稻草。
他心中一动，有了计较。
他虚晃一招逼退眼前敌人，猛地一个旋身，手中扁担横扫，将一盏挂在木柱上的油灯打翻在地。
油灯坠落在稻草堆上，火苗“轰”地一下窜了起来，迅速蔓延。
“走水了！走水了！”不知是谁惊恐地大喊起来。
粮仓内瞬间大乱。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别管火了！先抓住他们！”刘掌柜气急败坏地嘶吼，但护院们已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吓得手忙脚乱。
李昭趁乱拉起夏璃，向着预先看好的一处通风口冲去。
火势蔓延极快，高温和浓烟让所有人都难以忍受。
背后是刘掌柜不甘的咆哮和追兵杂乱的脚步声，前方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和求生的希望。
两人冲出火场，顾不得呛人的浓烟和炙烤的灼热，跌跌撞撞地逃向后巷。
咸阳的夜因为这场大火而躁动起来，远处已经传来了更多人的呼喊声和锣声。
就在他们拐过一个街角，试图摆脱追兵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因为躲避混乱的人群，慌不择路地撞了过来，差点摔倒。
李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正是之前李昭在疫区有过一面之缘的孤女阿莲。
她侥幸从瘟疫中活了下来，此刻却因为粮行的大火而受惊。
阿莲抬头看到李昭和夏璃，尤其是认出了曾经给她施过药的夏璃，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颤抖着声音道：“大哥哥，女菩萨……丰裕粮行……那些粮食，我见过……是他们运到我们村子的……吃了的人……都病了……”
李昭与夏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决然。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莲的证词，无疑是最直接有力的证据！
“阿莲，别怕，跟我们走！”李昭当机立断，拉起阿莲的手，夏璃也强撑着精神，三人一同消失在更加混乱的夜色之中。
身后，丰裕粮行已是一片火海，映红了半边天际。
他们不敢停歇，带着阿莲，凭借着对咸阳城复杂巷道的熟悉，左穿右插，终于在天将破晓之际，寻到了一处城郊废弃的破庙——“仁心堂”早已暴露，他们需要新的落脚点。
李昭迅速检查了四周，确认暂时安全。
夏璃在路上已几近昏迷，此刻更是气息奄奄。
万幸的是，李昭在粮行纵火前，趁乱从刘掌柜提及的内库方向顺手牵羊地拿到了一个小小的药囊，里面果然有几株散发着异香的药草，正是之前夏璃提过的几种能克制巫蛊之毒的珍稀之物。
他不敢耽搁，按照夏璃之前断断续续的嘱咐，简单处理了药草，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一小堆枯枝，以破瓦罐勉强熬制。
阿莲懂事地帮忙扇着风，小脸上满是担忧。
药汁很快熬好，虽然粗陋，但药香浓郁。
李昭小心地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喂给夏璃。
一碗药下肚，夏璃原本铁青的脸色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些许，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李昭长长舒了一口气，但心中的巨石并未完全落下。
这只是权宜之计，赵渊的势力遍布咸阳，他们如同惊弓之鸟，而夏璃体内的毒，以及这场席卷全城的瘟疫阴谋，都还远未解决。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晨曦透过破庙的窟窿照射进来。
阿莲蜷缩在一旁，惊魂未定，但也因为李昭和夏璃的保护而有了一丝安全感。
她将自己在村中和丰裕粮行附近看到的关于毒粮运送的情况，以及那些人如何威逼利诱村长接收粮食的细节，都一一对李昭讲述清楚。
李昭越听，面色越是凝重。赵渊的计划比他想象的更为周密和歹毒。
夏璃也悠悠转醒，听着阿莲的叙述，眼中寒意更甚。
她看向李昭，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昭，我们必须将这一切公之于众，阻止赵渊！”
李昭重重点头，握紧了拳头。
有了阿莲这个活生生的人证，再加上从粮行得到的物证（虽然大部分毁于大火，但他抢出药囊时也顺带抓了一小袋有明显标记的毒米样本），揭露赵渊的阴谋便多了几分把握。
他看着破庙外逐渐喧嚣起来的咸阳城方向，深吸一口气。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知道，将阿莲带回城中，让她当众指证，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赵渊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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