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宁神紫心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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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夜沉默。指尖鳞甲缝隙间,一缕猩红魂丝的残渣如濒死的蚯蚓扭动,最终化为青烟。这眼神,这烙印,这深入骨髓的毒…太像了。像那个被林琅用火油浇透、在祠堂梁柱上烧成焦炭还死死盯着仇人的老仆。绝望本身,就是最烈的毒。一旦沾上,便如跗骨之蛆,啃噬的不仅是肉身,更是心智的堤坝。

他右眼深处,一点被强行压制的赤芒如火星般一闪而逝。覆盖鳞片的左掌并未落下,而是五指箕张,隔空对着少女溃烂的颈侧烙印猛地一抓!

“呃啊——!”少女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体如离水的鱼般剧烈弹起!颈侧那扭曲的虫形烙印骤然亮起刺目的惨绿幽光,无数细密的、如同活体虫豸般的符文从烙印深处浮现、扭动!一股阴冷歹毒的意念顺着烙印与林夜抓取的力道,如同无形的毒针,狠狠刺向林夜的识海!

是烙印深处的后手!蕴含着蛊婆临死前最恶毒的诅咒与追踪印记!

“找死!”血蜈尊者暴怒,猩红复眼凶光大放!骨翼未展,一道凝练如实质针的黑红毒煞已从它额间暗金魔纹中激射而出,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刺入那惨绿烙印的核心!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水!惨绿幽光剧烈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啸,烙印内浮现的虫豸符文瞬间焦黑、崩解!少女颈侧皮肉“滋啦”一声被蚀穿一个焦黑小洞,惨绿的诅咒之力与黑红毒煞疯狂湮灭,腾起腥臭刺鼻的浓烟!

烙印被强行破除!

少女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瘫倒,昏死过去。颈侧只余一个焦黑的孔洞,边缘皮肉翻卷,冒着缕缕青烟。

林夜收回左掌,指尖残留着诅咒被强行撕裂后的阴冷刺痛。他心口鬼面魔纹幽光流转,将那诅咒冲击的余波彻底吞噬炼化。方才那一瞬的诅咒冲击,若真被其烙印入魂,便是跗骨之蛆,后患无穷。

“妇人之仁的裂隙,便是毒蛊最佳的产卵温床。”血蜈尊者意念森然,带着一丝警告,“这药人,便是饵上淬的钩。你沾了,钩便咬住了你。要么此刻斩断,要么…便等着钩尖的倒刺,越陷越深!”

林夜灰翳的左眼扫过少女昏迷中依旧痛苦蜷缩的身体,目光最终落在她死死攥在手中的半块焦黑木牌上——那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孩童笑脸。他右眼深处那点赤芒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权衡。

救?药人根骨早被万毒蚀空,生机如风中残烛。即便拔除烙印,其血肉本身便是剧毒之巢,反噬自身。更遑论带着她,如同在黑暗森林中高举火把,将自身暴露于所有觊觎《源经》与血蜈的凶徒眼下。代价,远超可能获得的那点微末信息。

杀?不过举手之劳。一具无用的药渣,湮灭于这腐骨之地,激不起半点涟漪。干净,利落。

他覆盖鳞片的左掌缓缓抬起,指尖鳞片摩擦,发出细微的金属刮擦声,一缕凝练的煞毒在指尖吞吐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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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指尖煞毒即将点向少女眉心,将其彻底化为脓血的刹那——

嗡!

怀中紧贴心口的《万蛊源经》残卷,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不再是之前的灼热或沉坠,更像是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一圈指向性极强的涟漪!

涟漪所指,赫然是巨坑边缘,那堆被爆炸气浪掀翻、半掩在焦黑腐殖质下的蛊婆残骸——更准确地说,是她那件破烂衣袍腰间,一个被污血浸透、毫不起眼的灰布小囊!

悸动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无踪,快得如同错觉。但林夜指尖吞吐的煞毒,却硬生生凝滞在半空!

血蜈尊者的猩红复眼也猛地转向那灰布小囊,意念带着一丝惊疑:“源经…在呼应?那破袋子里…有东西!”

林夜动作没有丝毫犹豫,覆盖鳞片的左掌方向陡转,隔空对着那灰布小囊猛地一抓!

一股无形的吸力摄去,灰布小囊应声飞入掌中。入手粘腻冰冷,散发着浓郁的血腥与药草混合的怪味。囊口用一根细韧的、泛着暗绿光泽的藤蔓紧紧扎住。

林夜指尖鳞片如刀锋划过,藤蔓应声而断。

囊内并无金银丹药,只有几样零碎:半截干枯发黑、形似婴儿手指的怪异根茎(尸婴参)

三枚锈迹斑斑、刻着扭曲虫形的青铜古钱,一个巴掌大小、由某种惨白指骨磨制而成的粗糙盒子,盒盖紧闭,严丝合缝。

还有…一缕被仔细缠绕、保存完好的深紫色藤蔓!藤蔓细如发丝,却坚韧异常,通体萦绕着一层极淡的、近乎虚幻的紫色光晕,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宁静的草木清气!

正是这缕紫色藤蔓,让《源经》残卷产生了悸动!

“宁神紫心藤’?血蜈尊者的意念带着一丝罕见的波动,“只在最污秽的死地深处,汲取千年怨煞与地脉阴气方能孕育一丝…专克心魔、滋养魂源!老虔婆竟藏着此物!”

它复眼死死盯着那缕紫藤,流露出一丝本能的渴望。此物对镇压它吞噬蛊婆精元后识海中翻腾的戾气残念,有奇效!

林夜灰翳的左眼也泛起一丝波澜。他清晰地感觉到,当这缕紫藤暴露在空气中时,心口鬼面魔纹深处那股因吞噬炼化怨毒魂力而残留的躁动与侵蚀感,竟被一股温润清凉的气息悄然抚平了一丝!《源经》残卷传来的淡淡余温,似乎也与这紫藤的清气隐隐呼应。

价值!远超一个药人少女千百倍的价值!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缕“宁神紫心藤”小心剥离,直接纳入怀中紧贴心口的位置,与《源经》残卷放在一处。一股更加清晰的清凉安宁之感缓缓扩散,滋养着他疲惫紧绷的神魂。

目光再次落回昏迷的少女身上,杀意已消散大半。冰冷的权衡之上,终究添了一丝可量化的砝码。这缕藤,便是她无意中带来的“价值”。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那惨白的指骨盒。指尖煞毒吞吐,小心地沿着骨盒边缘缝隙切入、撬动。

咔哒。

一声轻响,骨盒开启。

盒内并无机关毒物,只有一张折叠整齐、颜色暗黄、触感却异常坚韧的皮纸。皮纸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年代久远。

林夜将其展开。皮纸之上,并非文字,而是一幅以某种暗红颜料绘制的、极其繁复诡异的路线图!线条扭曲盘绕,如同无数毒虫纠缠爬行。图的核心,是一个用浓稠近黑的颜料勾勒出的巨大环形标记,环形中央,描绘着一具难以名状的、似乎由无数巨大兽骨拼凑而成的、扭曲盘踞的恐怖轮廓!轮廓周围,点缀着七个微小的、燃烧着惨绿火焰的灯笼标记。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洪荒的凶戾、古老、死寂的气息,透过这幅粗糙的图画扑面而来!心口的鬼面魔纹骤然加速搏动,传递出一种近乎“兴奋”的战栗感!肩头的血蜈尊者更是骨翼微张,猩红复眼死死锁定那环形中央的骨影轮廓,意念中充满了极致的贪婪与忌惮:

“蛊…蛊尊遗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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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林深处,距离焦坑百丈之外。

一株半边焦枯、半边却生出妖异肉瘤的巨树虬根下,两点幽绿瞳光死死盯着焦坑方向。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腐朽的树皮,指间一枚裂痕遍布的玉蝉蛊尸正发出濒死的、微不可闻的嘶鸣。

“灯灭…魂散…源经的波动…还有…”幽绿瞳光的主人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那缕紫心藤的气息!该死的!老虔婆竟私藏了这种神物!便宜了那小畜生!”

旁边,那道沉闷如石磨碾压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血蜈共生体吞了老虔婆的精元,源经呼应紫心藤…变数。计划需提前。”

“提前?”幽绿瞳光的主人猛地攥紧拳头,玉蝉蛊尸“噗”地化为齑粉,“就凭那小子?一捧血引罢了!惊扰了沉眠的蛊尊遗骨,我们都要…”

“正因他是一捧‘上好’的血引!”沉闷声音打断,透着一丝残酷的决断,“紫心藤能暂时安抚他体内驳杂戾气,正是将其引至遗骨沉眠地的绝佳诱饵!趁其心神稍定,警惕最松之时…动手!夺源经,炼血蜈,以他血肉魂魄…唤醒吾主!”

腐叶无声滑落,露出下方半掩的古老皮卷一角。皮卷上,以暗沉近黑的血色勾勒的图腾獠牙怒张,其轮廓与林夜心口搏动的鬼面魔纹,赫然同源!图腾下方,一行扭曲如虫豸爬行的古篆小字,在幽暗的光线下渗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骨冢为坛,血蜈为钥,源经为引…恭迎蛊尊,噬界归来!”

枯瘦的手指猛地按在那狰狞图腾之上,指甲因用力而崩裂,渗出粘稠的绿血。幽绿的瞳光在阴影里燃烧着疯狂与孤注一掷的火焰。

“传讯…布‘七煞引魂灯阵’…”沙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渗入骨林深处呜咽的风中,“猎物…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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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坑边缘。

林夜缓缓合上惨白的指骨盒,将那幅描绘着“蛊尊遗骨”的诡异皮纸收入怀中,紧贴着那缕散发清气的“宁神紫心藤”。心口鬼面魔纹的搏动缓缓平复,却沉淀下一种更深沉的、对那皮纸中描绘之地的感应。

他最后看了一眼依旧昏迷在焦土中的药人少女。少女颈侧的烙印已彻底被血蜈的毒煞蚀穿,留下一个焦黑的孔洞,反而断绝了最后一点追踪的可能。生或死,于他,已无足轻重。

“走。”林夜声音沙哑,辨不出情绪。他不再停留,覆盖鳞片的左足踏过焦黑的碎骨,身影如一道裹挟着血腥与煞气的阴影,投入骨林更深处弥漫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重灰雾之中。

血蜈尊者骨翼轻振,猩红复眼最后扫过那片死寂的焦坑,目光在少女身上略一停顿,随即化作冰冷的漠然,融入林夜肩胛的阴影。

灰雾涌动,将一人一蜈的身影彻底吞没。

焦土之上,唯有那昏迷的少女,在夹杂着骨灰的风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她紧攥着半块焦黑木牌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一缕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深紫色藤蔓虚影,从她溃烂的伤口边缘一闪而逝,旋即隐没。

风掠过骨棚残骸,发出空洞的呜咽,如同巨兽沉眠的吐息。而更深的黑暗里,七点惨绿的幽火,在灰雾笼罩的不同方位,悄然亮起,如同为远行者点亮的…引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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