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十五将近,月明星稀。
苏州城北郊,两个身影四下张望着。
“他……他娘的!没……没……没影儿了?”老七喘着粗气,结巴得更厉害了。
那老四也好不到哪去,坐在地上,道:“休息一下,继续往北追!”
老七把刀扔在地上,道:“四哥,咱……咱俩跑……跑路吧!”
还不待老四答话,忽听林子里传来一声轻笑。
“打算,往哪里跑呢?”
朦胧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梢,斑驳地洒在这片幽静的林间,一个高挑却消瘦的男子缓缓走了过来,月光下,他的影子如风一般萧瑟,他的目光如水一般冰冷。
他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修长,一身黑衣更添一分神秘与阴沉。周围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而林间的动物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息,纷纷躲藏起来,不敢轻易出声。
二人大惊失色,连忙跪拜道:“拜见主上!”额头的汗水如雨一般滴落在草地上。
男子在月光下,用纤长的手指弹着袍子上的灰尘,腰间的黑金令牌在月光下泛着阵阵寒光。
“此次差错罪不在你们,不必担心,起来吧。”他轻声地说道。
二人如释重负,连忙拜谢。
男子又道:“你二人回去吧,教中还有其他事情等着你们去做。”
二人闻言,齐声道:“遵命!”似乎生怕他反悔一般,连忙转身仓惶离开了。
男子悠悠地看着天上的月亮,轻轻低语着:“你……还好么?”
回答他的,只有轻柔的风和似水般的月光。
…………
且说白清风与唐雪二人一直追至常州地界,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唐雪见那人终于停下,便上前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缓缓回头道:“在下白清风!”
这时,白清风才喘着粗气,拍着胸口姗姗来迟,道:“你是……你是白清风?那我……哎哟累死我了!那我是谁?”
那人显然吃了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道:“你怎么还没走?”
“去哪?”白清风问道。
“去你该去的地方。”那人道。
“白某......该去什么地方?”白清风喘着粗气,又问道。
那人不答话,只是看着他。
白清风又道:“你出自少林?”
那人摇头。
“那你为何会‘擒拿手’?”白清风不解。
“你再看看这个!”言罢,但见他忽然身子一倾,斜立在半空中,左臂撑首,右手做提壶饮酒状。
“醉拳!”唐雪失声道。
白清风见状,喃喃道:“莫非……我才是假的?”
那人哈哈大笑,从怀中摸出那十二天魔谱,扔向白清风,道:“拿去吧,我的任务完成了。”说罢,竟忽然口吐鲜血,倒地身亡了!
唐雪连忙去探那人鼻息,然后摇头道:“他似乎早就服毒了。”
白清风长出了一口气,看都没看,就将十二天魔谱扔给了唐雪,道:“你可以拿回去请功复命了。”
唐雪愣住了:“结束了么?”
“结束?”白清风冷笑道:“恐怕这才刚开始!”
“什么意思?”唐雪看向他。
“这本十二天魔谱依然是假的!”白清风淡淡地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唐雪惊道。
“要不你试着练习一下?”白清风冷笑道:“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唐雪疑惑道:“此话怎讲?”
白清风道:“我们回去!”
“苏州?”唐雪问道。
“正是!”白清风答。
“为何?”唐雪又问道。
“此处为常州地界,按常理来说,我们追赶一夜,极度劳累,必定会就近去常州城里休息整顿。”
“那又如何?”唐雪问。
“此人方才说他的任务完成了,说明他们不希望我们在苏州!或者说,不希望你在苏州!”
“那为何这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我也不知道!”
白清风说着就起身往常州城方向走。
“刚才不是说回苏州么?”
“去买马!难不成走回去?”白清风哈哈笑道。
“怪人,什么时候都笑得出来!”唐雪自言自语道。
二人买了马,备了些干粮,便出发返回苏州城,路上,白清风忽然问道:“你们六扇门什么时候多了个孤影?”
唐雪一愣,随即道:“那是我弟弟,他叫唐雨,一直想加入六扇门,我不应允。”
白清风闻言连忙把头转过去,干咳了几声,道:“这样啊……挺好!”
唐雪疑惑道:“他怎么了?”
白清风思索片刻后,道:“你知道肖远吗?”
唐雪道:“知道啊,北方人,偏偏跑来江南做了强盗,前些日子截了镇南王寿礼,大当家地派孤影去抓他,说抓到了就答应他加入六扇门,以后就是五大神捕了。”
“镇南王寿礼?”
白清风大惊,心道:那日孤影在茶铺已经说过了,肖远是因为截了镇南王寿礼,自己只顾着愤怒了,却也忘记了这茬,如若这般,只怕这件事远没有明面上这么简单!莫非.......寿礼只是幌子?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唐雪见白清风出神,问道:“你怎么了?”
白清风连忙转了口风,叹气道:“肖远死了。”
“哦?你怎么知道?”唐雪不解。
“就死在我面前的。”
“你杀了他?”
“他自杀的。”
“他为何自杀?”唐雪勒住缰绳,问道。
白清风将那晚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唯独省去了虎符的事。
唐雪闻言,叹道:“自幼大当家的便教我分辨何为善恶,如今入了这江湖,却发现很多事情都与大当家的说的......”说到此处,她摇了摇头,似乎责怪自己不该质疑大当家的,片刻后才道:“这肖远也算是个英雄!”
白清风闻言,欣慰道:“有你这话,他也算泉下有知了。”随即大喝了一声“驾!”后,策马奔腾而去。
唐雪见状,也急忙催马跟了上去。
…………
正午,苏州城。
周记面馆内。
“哎你听说了没?昨晚寒山寺出大事了!”一个食客喝了口面汤,看了看四周,对身边的人道。
“听说了啊!哎呦……”另一个食客咬了一口大蒜,嘴都辣得歪了过去,还忍着痛道:“听说是闹鬼了!”
白清风正与唐雪在角落吃面,连忙凑了过去,问道:“这位大哥,这寒山寺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看了白清风一眼,道:“这位小兄弟外地来的吧?你是不知道啊,怪事了!昨晚寒山寺闹鬼了!一下子疯了好多人!”
白清风不解道:“这千年古寺,更是横亘城中,怎么可能闹鬼呢?”
“哟哟哟!你这小兄弟,不知道天高地厚!”那人斜着眼道:“你知道个什么?当时的场景,那可比闹鬼可怕多了!”
白清风皱眉道:“这位大哥事发之时莫非在场么?”
那人摇头道:“没有啊!”
白清风无语,道:“那你怎么知道得?”
“我听隔壁家老王大哥说的啊!我当时也不信呐!我媳妇就说不信就亲自去看看!来回得一下午时间呢,我正准备去,可这不是中午了嘛,就打算先来吃碗面再去,谁知啊,出门又遇到了前院宋二哥,也这么说的,我这才信!”那人一脸正色道。
白清风闻言,似笑非笑地道:“这王大哥和宋二哥,你可得防着点啊!”
那人不解道:“这是为啥呢?”
白清风正欲解释,却见唐雪已然出了面馆,骑马向寒山寺去了,只得抱拳意味深长地道:“多保重!”说罢,便翻身上马随唐雪而去。
寒山寺外已被官兵团团围住。
白清风二人下马,唐雪率先上前拿出一枚令牌道:“六扇门查案!”
一个为首的官兵看了看令牌后,连忙抱拳让行。白清风连忙跟上却被拦住了,他立即做大怒状,道:“没看明白形势吗?我是唐……唐大人的随从,误了正事,你担待的起么?”
那卫兵犹豫了片刻,便让开了。
“还真让你说中了!”唐雪走在寺院的石阶上,对白清风道。
白清风得意道:“那是!也不看是谁的表弟……不过进门的时候都不帮我说话,这可不厚道啊!”唐雪转头瞪着他。
“随从!随从!”白清风讪笑道。
正说话间,从大殿迎面走出来一人,一袭锦袍黑白相间,面容清秀,手持折扇,上书“慕容”二字,见是唐雪,大喜,道:“小雪你终于来了!”
唐雪一见此人,忽然秀眉微蹙,只是点头还礼,便径直走了进去。
那人颇为尴尬,见白清风跟在其后,又抱拳道:“这位兄台是?”
白清风也抱拳还礼道:“在下是……唐捕头的表弟,张德俊!”
“原来是张公子!在下姑苏慕容家长子,慕容英,幸会幸会!不过,我怎么没听小雪说起过她还有个表弟?”慕容英笑问道。
“远房的!远房的!都远到……山东地界了。”白清风打着哈哈,心道如今自己乃是朝廷要犯,自然不可报了真名。
“原来如此!失敬了!”慕容英连忙将白清风让进殿内,大殿上竟摆放了三十多具尸体!都是寺里的僧人。
周围站着几位当地的衙门官员各个眉头紧锁。
唐雪此时正在一具一具地查验死者的尸体,白清风心中一惊,殿内每一具尸体身上都有大大小小不同位置的创伤,有的是抓痕,有的是咬痕,有的是被尖锐器物所刺,处处致命,果然如面馆那位食客所说,当时场面必定十分混乱可怖!
“可有人看到案发现场的情形?”唐雪环顾四周问道。
周围官员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其中一位指着一个满脸惊恐浑身发抖小沙弥道:“整个寺院就只幸存他一人。”
唐雪看向他。
那小沙弥过了片刻后,才颤颤巍巍地道:“我回来的路上,就听到后院惊恐地嚎叫声!等我到院子里时候他们都……都已经……当时只有至苦师兄还站在院子里,我当时吓呆了,问他话,他也不答,竟然……竟然一把将自己的脖子给……拧断了!”
众人闻言皆大惊失色。
唐雪又问道:“当时你为何不在场?”
小沙弥打着哆嗦道:“我,我去给至难师兄打洗脚水了。”
“案发是什么时候?”唐雪问。
“应……应该是丑时。”小沙弥答道。
“你丑时出去打水?”唐雪眯起眼睛又问道。
“至难师兄的脚太臭了!大家都说他,他又懒得动,就叫我去了。”小沙弥依旧十分惊恐。
“带我去案发现场!”唐雪起身道。
旁边的侍卫连忙出门引路,白清风紧跟在唐雪身后。
来到后院,白清风环顾四周,这里是僧人睡觉的厢房,地上、墙上、门上、床上、到处都是血迹,却已经干了。
唐雪在院子里绕了一周,又进厢房里纷纷查看,许久后,才出来又问道:“你昨晚进院子时,可曾闻到什么气味?”
小沙弥思索了片刻后摇头道:“未曾闻到。”
“昨晚晚饭吃得什么?”
“馒头,白粥,还有白菜炖土豆。”
“这么艰苦?”白清风问道。
“施主有所不知,北方闹饥荒,主持师父前些日子把寺院里的香火钱都捐给北方赈灾了。”小沙弥眼不见那些尸体,情绪也平复了一些道。
众人闻言,纷纷肃然起敬,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主持大义!”
即使唐雪这般的冰雪美人,也不禁面露哀伤之色,叹气道:“昨夜的饭菜你也吃了么?”
小沙弥点头道:“回施主,吃了。”
“可还有剩下的饭菜?”唐雪又问道。
小沙弥挠了挠光头,道:“斋院里应该还有。”
于是,众人又随小沙弥去了斋院的厨房,果然找到了一些剩下的白粥、馒头和汤。唐雪素手一翻,一根银针已然出现在玉指间。她将银针分别没入白粥和汤中,皆没有变化,又将银针插在一个馒头里,依旧没有变化。
唐雪眉头更紧,又道:“挑水的井在何处?”
小沙弥一怔,道:“水井去年就坏了,一直没有修。”
“那你昨夜去哪里挑的水?”唐雪问道。
“昨夜斋院里正好没水了,我是下山去溪里挑得水,平日里也都在溪里挑水,存在斋院的大缸里。”小沙弥答到。
“大人,劳烦派人沿溪边查看,是否有可疑之迹。”唐雪抱拳道。
那官员连忙拱手道:“好,我立即安排。”
…………
寒山寺塔下。
唐雪望着塔顶,怔怔出神。
白清风走到近前,道了声:“表姐?犯难了?”
唐雪蹙起眉头,竟然嘟起了小嘴!这一眼,白清风竟看得痴了。
她转头见白清风盯着她看,才意识到失态了,连忙换回那副冷冰冰的模样,道:“看什么看!没见过?”
白清风哈哈大笑道:“还真头一次见!”
唐雪闻言,俏脸微微泛红,只好把头转了过去,道:“不许看!再看杀了你!”
白清风连忙闭嘴并用双手捂住眼睛道。
唐雪见状,竟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半晌后才开口,正色道:“今天这案子,你怎么看?”
“怎么看?闹鬼呗!”白清风看着远方。
“我不相信鬼神之说!”唐雪道。
“不相信是对的。”白清风道:“你是个好捕快!”
唐雪疑惑地看着他。
白清风又道:“你考虑的很全面,能想到的几乎都想到了,却唯独忽略了两点。”
“哪两点?”唐雪问道?
“视觉和听觉!”白清风也看向她。
“你的意思是他们生前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唐雪问道。
“正是!”白清风道:“当时是丑时,应该已经熄了灯,起身点灯是很麻烦的,因此他们看不到什么,排除了看,就剩下听了。”
唐雪沉思着。
白清风眺望着远处,忽然转身道:“陪我出去走走?”
唐雪不解,却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因为他知道,白清风做任何事情,似乎都是有原因的。
…………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话果然不假。
一路上,白清风,唐雪二人一边观赏风景,一边往后山下走去,走到一户人家处,白清风停了下来,回头看去,上方赫然正对着寒山寺案发的后院!
唐雪这才明白了。
白清风也不言语,转身走向那户人家。
这一户人家院门紧闭,瓦房房顶看起来也年久失修了,白清风敲门敲了许久,才从内门出来一个老太太,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看向大门口,道:“谁啊?”
白清风见有人在,喜道:“婆婆!我和夫人路过这寒山寺,借一碗水喝!”
唐雪一听“夫人”二字,正要发作,却见老太太已然走到了门近前,透过门缝看着他们,只好作罢。
老太太又道:“你刚说什么?”
白清风提高声音又道:“婆婆!我和夫人路过这寒山寺,借一碗水喝!”
老太太似乎看他二人生的俊俏秀丽,不像是坏人,才打开了门,道:“喝水啊,进来吧!老太婆耳朵不好,听不真切!”
白清风拱手施礼道:“多谢婆婆!”
唐雪也只好盈盈一拜,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白清风二人进屋喝了水后,从怀里取出了一小块碎银,道:“多谢婆婆,您乐善好施,这点心意您收下吧!”
老太太见状面色大变,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两碗水,哪值得这些钱啊!”
唐雪微笑道:“婆婆,您就收下吧,修修屋子,买些衣裳。”
老太太手足无措,顿时落下泪来,哽咽道:“你们看这,我老头子昨晚忽然生了病,到现在还没醒。”
“那您孩子呢?”唐雪问道。
“就一个儿子,前年还被抓去充了军了!有钱人家给钱就可以不抓人,我家没钱啊!”老太太声泪俱下。
二人闻言,皆默不作声。
过了片刻,白清风忽然高声道:“婆婆,我正好略懂点医术,帮爷爷看看吧?”
“看看?好!好!好人啊!”老太太收声擦泪,将二人引进里屋。
床上躺着一位老人,白清风接过他的手臂为他号脉,发觉他脉搏只是有些许混乱,却并无大碍,便让唐雪将他扶了起来,自己坐在他背后,给他注入内力。
唐雪见状,心里着实吃惊不小,这以内力疗伤的本事,她只见大当家的用过,并且一般不轻易使用,可见白清风内力之深厚!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唐雪想着,一时间竟出了神,直到白清风笑盈盈地在他面前晃着手掌才回过神来。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床上的老爷子便醒了过来,听老太太一翻讲述后,自然是千恩万谢,暂且不提。
白清风见时候不早了,便开口问道:“您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老爷子思索了很久,缓缓地道:“没听到什么声响啊,不对不对,好像听到了,有人弹琴!声音很远,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弹琴!
两人闻言,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