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史微毅然写了一封信:
安之:你好!
跟往常一样,我和月桐昨晚又聊了一夜。这一次交谈,使我凝重的情感豁然开朗。当“阴差阳错”这四个字一出我口,我俩便朗声大笑起来。
你知道一个名叫黎昪的男同学吗?现在,请你听一个故事。
铛!铛!铛!夜自习下课铃一响,初二(二)班的教室便开始沸腾起来。几个男生,大的伙同小的,放肆地叫喊着、歌唱着,教室里一塌糊涂。最气人的是平时沉默得像一个大人的他今天也来作乱了。明天是要考试的,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有复习完,怎么办?几个女孩一肚子气,然而又不得不无可奈何地坐在位子上。一直想当教育家的她沉不住气了,觉得他们太张狂,应该好好教导教导,于是风风火火地写了几张字条,送给那几位吵吵闹闹的男同学。其中,她把那位向来屁都不多放一个而成绩还算优秀的壮小子晓之以理之后又重重地数落了一顿。从此,尽管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然而冥冥之中,他们都占领了对方心目中最显赫的位子。
也许你早以察觉,那个壮小子就是黎昪,而那个得理不饶人的她就是我史含华……从初中到现在,我一直坚定地相信自己在他心目中占了一个显赫的位子,但我并不想去坐,什么原因?因为我不愿承认他同样在我心目中占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座位。就这样我们走到了现在。尽管在过去的旅途中,我们的情感都受到过别人的牵制,然而冥冥之中的那一种相通却都存在于我们脑海。记得高一时听别人说他追求两个女孩,我一点也不以为然,认为这不可能,她们配不上他。直到现在,我的全部直觉,都被躺在病床上的他证实了。他需要我;而当我走进他病房的一刹那,我也不由自主地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恋人?!
以前我强行把你从月桐身边拉开。现在,我浓云迷雾的情愫终于明丽了。你回去吧,月桐还在等你呢。过去的都已经成为美好的回忆,愿我们友谊长存!
祝:生活顺利!
你们的朋友:史含华
87.11.27
史微写完此信,不禁琢磨:“爱情,我们天天说爱情,爱情到底是什么?对于我们这样的学生这样的少男少女,它可能是存在于我们心中对于自己认可的异性同学的一种内在的渴望吧?主观上幽深强烈火热;客观上可想而不可得。这就好像天边绚烂的云彩,它就美丽在我们可以望见的地方,但是永远也够不着。”她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长气:“管他呢,秦安之也好,唐大业也好,现在有一个黎昪,再加上冉老师在班上煽风点火,可能连鬼也不敢粘我的边儿了。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统统地消退吧!但愿老天爷让黎昪好起来,也不辜负我一片可鉴的苦心!但愿他们真的心心相印,永远携手走在同一条路上!”思至此,猛然想起送给秦安之的那些东西:“既然是同学朋友了,他又要去和她好了,我应该把那个自制的袋子和日记本要回来。我本有情,可我寄情之处每每落空,我奈之何?”想到这里,又长叹一声:“去年休学的时候,你不是说你要做一棵静静等待的树吗?你的本质不是一棵树,你就是一个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的人,你的追求比谁都高比谁都多,你怎么可能是一棵等待的树呢?可是,你那么强烈明确地想要抓住美好,到现在,你又抓住了什么?也许,就像你和你妈妈的关系了,你妈妈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爱你吗?秦安之,唐大业,还有林涛,他们难道真的从来没有对你动过心?是你和他们谁都没有缘分!你心高气傲到头来注定了两手空空!”这样自卑自感自叹了一阵,又在一张信纸上写道:
另外,原谅我太小心眼儿了:请把我退两张照片(留那张朝气勃勃、仰头向上笑的给你做纪念),还有那个缝纫机踩的挎袋和日记本也退还给我。这些东西我需要自己保留。
一定能做到吧,秦安之。
等着你的回信!
给秦安之写完信,她又给黎昪写了一封:
黎昪:
几天过去了,相信你一定大有好转。嗨,我的直觉对吗?
时间较紧,我不能常来看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来,你就写信给我,我一定来。听医生话。医生不让你做的,一定不要乱来。
祝快活!
史含华
87.11.27
附:到你处之前,我个人举办了一次人生座谈会。被我邀请的同学都给我提了一些意见。你也给我提提意见,行吗?我总怀疑自己将来会没有出息。
史微一下午没有认真听课,一门心思地想处理完和苏月桐、秦安之之间的关系。在给黎昪写信时,她想只要他需要,她就不计代价地真心帮他。然而因为内心的魔障作祟,她还是写了附言;她因此也深恨自己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对一个病人紧追不舍。她自问:“圣人,圣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我不是圣人,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圣人。”放学时,她拿着写好的信,匆匆离开了教室。
这是两封重要的信,史微决定自己去趟邮局。经过校门口,看到传达室外放着许多新到信件,好几个同学挤在那里翻看,她想:“不知道我写给继父的信他收到了没有?如果收到了,他早该给我回信了。可我专门跑来这里看了两次,都失望而归。也许他收到了我的信,但要考虑一下再给我回信呢?我也去看一看。”念头一闪,又想:“算了,现在那么多人在挤,还是先去发信,回来再看吧。”于是走出了校门。
史微从邮局回来,挂在传达室外木框内的几大摞信,只剩下寥寥的几封。她走过去拿下来一封封地看,果然其中有她的一封,看地址还真是她继父写来的,她喜出望外!接着她又胆战心惊、惶恐不安!突然,她意识到,和所有所有其他的事情比,这封信,真的可以决定她的生,也真的可以决定她的死;她所有关于生命价值的追求、实现,都是以他的认同作条件。她想读大学,可她现在成绩那么差;不仅如此,她的经济毫无保障;如果继父不认可,她就断无复读的希望,她就断无考上大学的可能;她就毫无实现理想的机会。这种如潮般汹涌而来的担忧,以至于毫无心理准备的她感到措手不及。天天在等待回信的她,现在手里拿着信,却如木头桩子一般站在那里不动。为了让自己不至于那么紧张,她掂掇再三,最后把信折叠了一道,随即放进口袋。她想先去吃饭,等心情平静了再看这封信。
史微做了其他事,心里真的平静了许多。当寝室同学都去自习后,她坐在沈小常的床沿上,从口袋里摸出信,拆开来看:
含华同学:
十八日的来信收读。文章虽好,然错别字较多,以后当应注意记字。
这封信虽然突乎其然,但终归是我意象中早就预料到必然要发生的一件事。至于怎样对待法,我应该向你谈谈我的意见。
你的妈妈和你的父亲的离婚,不管基于何种原因,对你来说都是一种过错,一种罪孽。在你幼小的生命里,无可奈何地接受了那样一个事实。可以想象,随着你的年龄的增长,一种更加难以抑制的痛苦,经常地折磨着你的心。而这种折磨对你来说是无辜的!对此,我以一个人应有的良知深表同情。
有一点应该向你解释清楚的是:我和你母亲的结合是建立在你父亲和你母亲的关系彻底破坏的基础的;不是恶性的攫夺,而是正常的、合理的一种新关系的组合。可以说你的母亲当时不与我结合,肯定要和另外的人结婚。这一事实,我想你是可以谅解的。至于你对此事持何看法,对你的父母持何种态度,我不得而知。但是我希望你对此不要持太多的偏见,因为只有这样的尊重客观事实,才有可能得到一点精神上的、感情上的解脱。你同意我的这个说法吗?
你谈到了“庸人”和“有抱负”,我不怀疑你一定毅然地取后者,正确地对待自己,正确地对待客观世界,“抱负”就会从中脱颖而出。庸人的最本质的特点是虚伪和狭隘。我想你是能够正确对待自己的,是能够鼓起勇气,刻苦学习,立志在自己的生活道路上创建精神和物质的大厦。
我不是一个什么不得了的人。改革开放以来,我正确地对待了这一个机遇,取得了一点点小的成功。现在是我国历史上最好的时代,一切愿意进步的人,都应该投身于改革的伟大事业,去建设富强的祖国,从而建树自己光辉的人生。
含华同学,感谢你对我人身的尊重,也同时看到了一个犟健的女孩子的心声。你失去的爱,你的母亲是无法弥补的,她不应该得到你的谅解,她对你永远是有愧的。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商量,在一段时间里你暂不要来我家里。这是为什么?你妈妈会告诉你的。当然,如果取得了你父亲的同意,我也可以找机会来看看你。我国的伦理观念是顽固的,绝不会因为我们或者是一部分人搬来一些在国外已经流行的新意识而予以取代。可见我们为获得灵魂的安静,还需要取得与世同步的条件。
你妈妈后面还有两个小孩,他们明年就要进中学了。他们的条件比你好得多,但是他们不如你在学业上努力。如果他们有机会读大学、或者出国留学,你们是可以相互关照的;因为不管怎样,你和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此致
敬礼
祝你精神愉快、学习进步
曹孝儒1987.11.20.
史微先是被继父说得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掉;接下去看,觉得他说的字字关情,句句在理,不禁产生了无限的敬佩和感激之情;看到最后,却莫名其妙地感到失落。她不相信这种失落感,又开始重读;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还是掷地有声地敲打着她的心,她的眼泪如倾斜的盆水,仍然是不由自主地往外流。她还是觉得他说的全在情理之中,无可挑剔,她不能不佩服他的光明磊落。可是,她还是感到了失望!她又去读。这一次,她不再读前面的话,而是专挑后面的几段,一边读,一边琢磨,反复几次,才知道问题出在最后两段里。继父的拒绝那么委婉而巧妙,她这才明白自己所有的如意算盘全都打错了。她愣愣地坐在那儿想着刚才在校门口那突袭而来的忧虑,才知道一切事情真的有“直觉”一说。她拒绝自己再胡思乱想,于是起身去教室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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