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史微做梦了。梦中,她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极其舒服地躺在床上睡着了。醒来时,感觉被窝热烘烘的好温暖,享受极了!她欢欢快快地爬起来,预备整理简洁的床铺,此时发现是睡在伯伯家堂屋的一角;不禁想:不知道爸爸又到了何方?沉思之际,床头的鸡笼内,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鸡粪的恶臭,一阵一阵地向她袭来,打断了她想念父亲的思绪。她这才注意到,刚才睡的床竟是紧挨着伯娘的臭鸡笼。她开始清理床铺,却发现自己所盖的东西,最上面是一件烂蓑衣,蓑衣下又有一件破旧的棉衣,再往下,才是发了黑的被子。不幸的是,尽管有蓑衣、棉衣为她遮蔽,屋顶瓦缝里漏下来的雨水还是把棉被浸湿了。她不当一回事,好像习惯了,仍然欢欢地整理着,把蓑衣挂到发油的黑壁板上,把棉衣、被子叠好,把床单拉整齐;于是,这紊乱的一切顺眼多了。她亲切而留恋地看了一眼被自己整理整齐的地方,又要走了。
史微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回想清晰的梦境,不禁暗忖:“自从奶奶去世后,伯伯堂屋就再也没有铺过床。伯娘把鸡笼放在屋旮旯是实,但那屋顶是从来不漏雨的。伯伯一年检视一次瓦片,每次都慎重其事,怎么会漏雨呢?这是一个梦,只是它要预告我什么呢?那烂蓑衣、破棉袄、被雨漏湿的棉被、臭鸡笼,究竟代表什么?我虽然很穷,可也没有穷到这般地步。这个梦可真怪!不过我既不在乎这个梦,又非常喜欢这个梦:不在乎的是梦境中的贫寒遭遇;喜欢的是梦境中有一颗充实的心灵,使我对待不幸有了那一份安然和洒脱的心情。我是坚强的,我有寄托,就像苏所说的那样,我真的拥有了一个自己的世界,一个在精神领域宽阔无边的世界!瑜卿你说你不太了解我,的确如此。别人说我的坏话你就信了。你们这些人,怎么会知道我的追求?我怎会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话说回来,我也不在乎你们的看法。看将来吧,等我真做出了成绩,你们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说到爱情,我会把我的爱情拴在你那儿,至于别的感情,我还会流动、迁移。因为我只有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爱以我的方式传递出去,我的生命才会真有意义。”史微想不透梦兆,就天马行空地想了别的。
别的无非思念。她虽然决定放弃秦安之,但无法禁锢自己的心。她的心说:“瑜卿,你听到了我的呼唤吗?我要你,我想着你也在想我。伴随着这无处倾诉的思念,我的心在痉挛。我相信我们之间有感应,这感应正安抚我。愿你也得到相同的安慰。”“瑜卿,我多么希望你能吻我,我多么希望我给你带来的不是痛苦而是幸福,我多么希望我之广博胸怀能为你无际的胸膛所容纳——我的爱情能舒服地躺在你那儿,而我对于人们深厚的爱的意识能够自由往来。我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一个好女孩子,我只愿自己的天性能为你所接受,并且也希望你像我把你引以为自豪一样你也把拥有我作为光荣的事。瑜卿,我多想告诉你我所想的一切,好让你更好地爱我痛我支持我;然而,我现在不得不保持沉默。”
正如史文远所说,作为一个寄宿生,没有比住在学校更方便的。史微住到外面,其他的都好,就是洗澡不方便。这二天早上,一个多星期没有洗澡的史微实在忍不住早晨热水房大量热水的诱惑(在学校,早晨的热水过剩,而晚上的热水总是供不应求),洗了头发之后,又痛痛快快地洗了澡,第一堂课上课铃响了才扛着湿淋淋的头急匆匆地赶到教室。这引来了许多同学的目光,可看她毫无表情,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第四堂课是体育。史微站在大家后面,梳理还没有彻底晾干的头发,准备绑了上课。这时老师已经到达操场,同学们都开始自觉排队。史微梳好头发,偏头往口袋插梳子,发现唐大业落在一旁,正怔怔地站在那儿,面带温和的微笑,痴痴地注视着自己,连队也忘记排了。史微知道,那是一种由衷地爱慕;但是,她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地转过头,一边捆头发,一边往队伍里走。唐大业见她那样冷淡,犹如遭遇一顿无可辩驳地抢白,一下子就阉了兴。他低了头,兴味索然慢吞吞地踱到队伍里。
如果说史微以前只是猜测,那么这次她非常肯定唐大业是在爱她。想起他平时常在自己面前做一些很天真很可爱的小动作,一种爱莫能助的烦躁涌上心头:“我曾被你这副模样诱惑得很想恋爱;可是,如果说我们在这方面曾经互有好感,互有爱慕之心,那现在是绝对已经成为过去。座谈会上,你是那么肯定地否认了自己的感情;那一次,我的心就冷到了极点!我也曾分析过自己的感情,我是被你唤起过疯狂的恋爱欲望;可是,那一种欲望说冷就冷了,就真的冷了!不像我对瑜卿的那种感情,千锤百炼还在那里。也许,这就是诱发性的爱和真爱的区别吧。上次看电影,如果说芳韵讲你对戴雨薇有那个意思是在试探我对你的心意,还不如说芳韵在无意之中使我加固了对你的提防。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和戴雨薇她们才是。冉老师公开说你很有潜力,我们班那么多漂亮女生都看好你,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何必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史微机械地跟着同学转,想到此处,不免又想:“你其实真的很不错,我也很欣赏你。作为文学爱好者,我们为什么不能成为纯粹意义上的朋友呢?我喜欢你那种阳光般的微笑,我研究过,你对其他女同学也是这样笑的;如果你能像我那样消除那种心态,我们能够像其他同学那样坦然地相视微笑,那有多好!异性同学之间,不应该局限于仅用那种爱意来维系其亲密关系。我们首先是人,其后才有男女性别之分,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归到人的概念之内,凭共同爱好、高尚情操结成一种纯洁的友谊?我们这一代青年人应该有这样的胸怀。”
史微这天又穿上了芳韵赠送的那件衣服,再次得到女同学的夸赞。她省视镜中的自己,发现真有一股军人气派,就像同学们所说,她与众不同,魄力无穷。她知道这一切来自于哪里,暗下决心:“我要去照一张相片,把我青春岁月里桀骜不羁的模样留下来,作为纪念。”她没认识到,她和以服从为天职的军人有着本质区别:她从不屈服于任何她不愿接受的人、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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