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李玄通喃喃道。
春天用筷子夹起一粒苦味籽，嘴上娓娓道来，“苦味籽是落魄花的花籽，落魄花形美而味苦，茎长而细，无叶，花色为白，生三层，共六十五片，最常用来酿酒或是制作香料，植于水瓶中可独活六个月。”
说完，春天便将筷上的苦味籽衔入了唇中，然后切齿磨牙，细细地咀嚼了起来。
李玄通见状脸色大变，咽下了一口唾液道：“你……你不是说苦味籽不用嚼的吗？”
浓郁的苦味于舌尖绽放继而发散，春天不由得眉头紧锁、牙根颤抖，可她还是弯曲唇角笑了笑，道：“吃得苦中苦，方得甜中甜……姜夜，我这辈子吃过太多苦头了……也深知想要甜头，便要多吃一些苦头……”
“其实我曾经悄悄地跟在祖母身后，偷偷看过她去跟那些人交换粮食的情形……我知道她在角落里看见我了……可那天夜里她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站在月光里牵过我的手，问我冷不冷……”
“她还问我饿不饿……”一连串无声的颤音滑落，春天蓦然伸手紧紧地捂住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李小乖见状连忙拉长衣袖为她擦拭着泪水，心如刀割。
李玄通闻言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去，抽了抽鼻子，却说不出话来。
“我的祖母她……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她吃过了所有能吃的苦头……就是没有尝到过甜头……她临死前还让我……让我……让我不要瞧不起她……”
李玄通闻言不知所措，手臂抬起来又放下，神情纠结。
“李玄通……”
黑衣青年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眼眶微醺地看向了对面的金衣女子，等待下言。
春天张了好几次口，哭哭啼啼，都没能说出话来。
“春天，节哀……”李玄通揪心道。他在想，为何真正的凡间与《红松长谈》中所描写的江湖潇洒不太一样，为何这里处处充满着压迫与剥削？
青龙治世，朱雀出世，白狐隐世，玄武救世……这些实情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
救世……救世……可究竟什么是救世……我又如何去救世呢？
师父让我下山的意义是什么……寻找白虎门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时金衣女子一旁的茶衣少女将手高高抬起，然后盖在了前者的脑袋上，不停地抚摸着，眼神关切道：“春天姐姐不哭咯……春天姐姐不哭咯……春天姐姐最乖了！”
“小乖……”春天闻言不由得心一抽，霎时间扑入李小乖的怀中，失声痛哭了起来。
李玄通见状神情悲怆，不由得伸手抓了一把苦味籽塞入口中，然后大口大口地咀嚼了起来，浓郁的苦味自舌苔上扩散开来，惹得他差点儿干哕，但他在下一刻还是强忍了下来。
春天见状一时间五味杂陈，连忙出声制止道：“你、你这是作甚啊傻瓜？快、快吐出来啊！”
李玄通闻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随即又抓了一把苦味籽塞入了口中，红着眼睛咀嚼道：“或许溪风婆婆或许说得对，我这一辈子走得顺风顺水，吃过的苦头太少，不懂得替他人考虑，不懂得俗世的意义……”
“师父此番令我下山历练，大概也是为了磨砺我的心性，让我不再顽皮捣蛋……”
“我要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历经凡间的磨难，再拔高而起，迎难直上……或许，这才是溪风婆婆所要求的救世的意义吧……”
春天看着李玄通那副虽然痛苦，但是豁然开朗的表情，忽然有些释然了。
一缕清风撩开春天凌乱的青丝，她潸然笑着，呼唤道：“李玄通。”
李玄通闻言抬起头，向对面的女子看去，只见她的眼神飘向窗外，嘴角含笑。
“李玄通，当做的事还在前面等着你，你往后所要走的路也还很长。”
“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成为这天底下的绝顶大丈夫。”
“虽然救世这样艰巨的任务对你来说还过于沉重了些，但没有关系，路是靠一步一步踩出来的。”
“走得慢些，总没有错。晴天有阳光为你铺路，星夜也有月光为你打灯，走累了别忘了休息。”
“李玄通，待你迷茫的时候便喝一口青稞酒吧。”
“青稞酒浓烈，最适合剑客，可以为你洗去剑心上的凡尘。”
“或许溪风婆婆说得对，你还没有找回自己，但是不要妄自菲薄。”
“李玄通，人生很长，救世的意义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活成自己的模样。”
“我没读过书，作不出什么诗句来，只会喝酒。”
说完，金衣女子便举起酒杯，对着李玄通示意了一下，然后将酒杯置于唇间，一饮而尽。
李玄通见状连忙端起酒杯回应，然后也一饮而尽，“春天，我陪你喝！”
“春天姐姐，小乖也陪你喝！”李小乖闻言也端起了酒杯，将杯中的酒水汩汩地喝下了肚。
春天闻言打趣道：“你这丫头，年纪轻轻倒也成了个小酒鬼！”
李小乖放下酒杯，嬉笑道：“嘻嘻！小乖的师父是个大酒鬼，那小乖自然也要成为小酒鬼咯！”
“好！那让我们敬小酒鬼一杯！”
“好！干杯！”
“再让我们敬大酒鬼一杯！”
“好！大酒鬼干杯！”
“嘻嘻！让我们敬女酒鬼一杯！”
“谁是女酒鬼？”
“春天，小乖她说的是你！”
“好啊小乖！居然敢说你的春天姐姐是女酒鬼？看招！”
“春天姐姐不要！小乖知错了！”
“……”
在欢快的气氛下，饭局一直持续到了子时一刻才堪堪结束。而这顿饭也花去了春天将近二两银子。
“没想到一顿饭居然这么贵。”李玄通感慨道。
“春天姐姐破费了……”李小乖也有些哑然，她若是提前知晓，一定会拦着春天，不会让她带自己来这里吃饭。
“这些都是小钱！”春天牵住李小乖的手，“小乖，若是你往后跟你师父学了大本事，一定会有花不完的钱！”
“好！待那时候小乖一定要带春天姐姐来这里喝一次酒！”李小乖满眼憧憬道。
春天闻言心里一抽，不由得伸手捏了捏少女圆润的小脸，道；“真是个小酒鬼！”
“那么现在告诉姐姐，是谁想要购置一身新衣裳啊？”
李小乖本想开口应答，但一想到这一顿饭花了春天将近二两银子，不由得抿了抿嘴，拉了拉她的手，扭捏道：“春天姐姐，要不咱们不去买衣裳了吧……”
春天闻言左手撑在弯曲的膝盖上，伸出右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打趣道：“怎的，心疼姐姐的钱袋了？”
“嗯……”李小乖揪心地点了点头。
“没事！姐姐有钱的嘞！”春天宠溺地笑了笑，“只怕小乖这辈子都花不完姐姐的钱哟！走！姐姐带小乖去买一声好看的衣裳去！”
“姐姐不要……不要浪费钱……”李小乖神色纠结道。
春天闻言蓦然装出了一副伤心欲绝地模样，声音悲凉道：“原来小乖不愿意跟姐姐一起去买衣裳，难道小乖之前所说的喜欢姐姐也是甜言蜜语吗……姐姐好伤心啊……”
李小乖闻言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小乖很喜欢姐姐！”
“小乖骗人！小乖若是真的喜欢姐姐，又怎么会不愿意姐姐给小乖买衣裳呢……看来是姐姐让小乖讨厌了呀……”春天呜咽道。
李小乖闻言神色焦急道：“没有没有！小乖绝无此意！”
春天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悲怆道：“那小乖愿意陪姐姐去买衣裳吗……”
李小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小乖愿意……”
春天“破涕为笑”，连忙拉住了少女柔弱无骨的小手，兴高采烈道：“那好！快跟姐姐一起去买衣裳吧！”
“诶！春天姐姐你慢一点儿！”李小乖的声音在后面追逐道。
李玄通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顺着梼杌街向下走去，不出两刻钟的时间，三人便漫步来到了一处名为奇谈文巷的巷口。
春天看着巷口上镌刻的三个大字，眼角划过一丝苦涩，这一幕自然也被李玄通收入了眼底。
步入深巷后，三人并排而行，这一幕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有一位摸光灯的妖族妇人见状连忙笑着打招呼道：“哟这不是春天嘛？”
春天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回答道：“赵婶儿好！”
赵婶儿闻言笑了笑，蓦然看见了金衣女子手上牵着的少女以及她身边的黑衣青年，眼神惊讶道：“呀！春天，你什么时候孩子都这么大啦？哎哟这小摸样瞧着挺乖巧啊！”
“哟，快过来让婶婶好好地瞧一瞧！”赵婶儿蓦然张开了双手，脸上喜气洋洋的。
李小乖见状连忙躲到了春天的袖袍后，只冒出一对红色的狐狸耳朵来。
春天见状不由得说道：“这孩子怕生……”
赵婶儿闻言讪讪地笑了笑，瞧了一眼旁边的黑衣青年，另起炉灶道：“春天，你这是何时成婚的？也不告诉赵婶儿一声！这俊公子姓甚名谁啊？”
春天见状连忙道：“赵婶儿，他叫姜夜。”
李玄通见状连忙道；“姜某见过赵婶儿。”
赵婶儿闻言眉眼一弯，笑道：“俊公子人长得板正，言辞也彬彬有礼，春天能够嫁给你，是她的福气啊！”
李玄通闻言淡然一笑，拱手执礼地开口道：“赵婶儿说笑了！能娶到春天这般……贤惠的姑娘，才是姜某的福气。”
春天闻言如沐春风，嘴角的笑容温柔。
赵婶儿闻言笑了笑，道：“哎哟！婶婶年纪大了，可听不得这般甜言蜜语！快说说，你们是何时成婚的？”
春天见状连忙站出来转移话题道：“那个赵婶儿，陈三娘在铺子里头吗？”
“在呢在呢！你们回奇谈文巷该不会是来买衣裳的吧？”赵婶儿笑着疑惑道。
“对啊，来给孩子购置一身漂亮的衣裳！”春天完美无瑕地应付道。
“哎哟！你这丫头不早说！赶紧去你陈三娘那儿吧！天晚了人家该打烊了！”赵婶儿好心叮嘱道。
“好嘞赵婶儿！您保重啊！”春天笑了笑，说道。
“赵婶儿告辞。”李玄通拱手一拜道。
“拜拜！”李小乖露出来半颗小脑袋道。
“诶！赵婶儿记着了！”赵婶儿笑了笑，随后用温柔地目光送别了三人。
告别赵婶儿了之后，三人便一路深入，巷子越深，街上便越安静。没过多久，三人便并排来到了一处成衣铺前。
此时，店内闪着昏黄的灯光，一位半老徐娘的兔妖族妇人正坐在凳子上，目不斜视地用针线缝制着手中的布料，丝毫没有注意到店外地来客。
春天见状眼眶微红，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呼唤道：“陈三娘！”
半老徐娘闻言捏住手中还未缝制完的布料，茫然回过身来，一眼便将目光锁定在了金衣女子的身上。
“春天！你这丫头！”半老徐娘的声音已然有些沙哑了，她赶忙放下手中的布料，然后姗步奔出了店外。
春天见状连忙迎接了上去，攀住了半老徐娘那双满是皱纹的手，哽咽道：“陈三娘，我来看你来了！”
“哎哟你这丫头！这都快午夜了！明天再来看也不迟嘛！”陈三娘心疼地责备道。
春天眼眶微红，抿嘴道：“丫头这不是想你了吗！”
“好好！真是个傻丫头！”陈三娘欣慰道，随即又注意到了一旁的黑衣青年与茶衣少女，疑惑地看向了面前的锦衣女子，问询道；“丫头，这两位是……”
春天闻言低垂下眼帘，声音柔情道：“身旁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名为姜夜，而这位则是他的弟子，名为苏小乖。”
李玄通闻言拱手抱礼道：“姜某见过陈三娘！”
李小乖闻言也连忙学着李玄通的模样得体地拱手抱礼，甚为机灵。
陈三娘见状不由得露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没有戳穿道：“丫头哟……你是带他们来买衣裳的吧？”
春天抿紧唇，然后羞赧地点了点头。
陈三娘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道：“天色也不早了，都跟我进来吧！”
三人闻言纷纷进入到了铺子中，铺子宽敞，墙面以及铺子内的八张桌案上都摆满了布料，面料柔顺，成色鲜丽，是做衣裳的上乘之选。
陈三娘笑道：“随便看！都是上好的料子！用来做衣裳啊肯定好看！”
李玄通闻言便上手摸了摸桌案上放置着的布料，的确不是自己身上这件衣裳可以比拟的。
春天见状以为李玄通也想要一件衣裳，于是嘴角不禁浮起了一抹淡淡地笑意。她用眼神在四周的桌案上仔细搜索了一番，忽然眼前一亮，于角落处发现了一块白色的布料。
春天悠然漫步过去，拿起那块白色地布料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于心中仔细地斟酌了一番，随后才不动神色地将布料放回了原处。
春天走了几步，抬起头假意问询道：“姜夜，你为何总是习惯穿黑色的衣裳？”
李玄通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布料，挠了挠头道：“可能是习惯了吧，我从小到大都是穿着黑色的行头。”
春天闻言眉眼一弯，笑道：“黑色令你看起来怪像个小老头，怎么不尝试一下白色？白色显眼，你身材这般魁梧，长得又英俊，若是穿白色，肯定招小姑娘喜欢。”
李玄通闻言没好气地笑了笑，摇头道：“还是别了吧，我并不想那么引人注目。”
春天抿嘴一笑，打趣道：“这怕什么？哪有八尺男人害怕被小姑娘喜欢的！”
“对吧？小乖！”春天瞧向了正在挑选布料的少女，笑道。
李小乖闻言当即笑道：“师父是羞羞脸！”
李玄通无奈被打败，“好好！师父是羞羞脸！行了吧！”
春天见到这一幕，心里甜甜的，遐想某一天真的与李玄通成婚了，也要生一个如小乖这般机灵可爱又活泼的孩子，三个人一起逛一逛街，吃一吃菜，那样该多好啊……
想着想着，春天的眼眶便不禁有些泛红，她悄然来到陈三娘的身旁，而后歪过头凑到她耳畔边悄悄地说了两句话。
陈三娘闻言慈祥地笑了笑。
春天见状也笑道：“此事便拜托陈三娘了！”
“没问题，包在三娘身上！”陈三娘点了点头。
春天见状心中了然，接着对正在挑选着布料的李小乖招了招手，道：“小乖！过来，跟我到里间去挑一挑衣裳吧！”
“好！”李小乖点了点头，随后便牵上了春天的手。
李玄通闻言也迈开脚下的步伐，作势要跟在她们身后进入里间。
陈三娘见状连忙拦在了李玄通的面前，偷笑道：“哎哟姜公子啊！她们进去可是要试衣服的！你可进去不得哟！”
“师父羞羞脸！”李小乖听到动静连忙打趣道。
李玄通闻言老脸一红，低下头挠了挠，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