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春就是扒开泥土,寻找萌生的嫩芽。蒿草虽然先绿,却是一棵一棵星星点点的,连不成片,不成春天的气势,而野草却是成片的,一破土便满坡皆绿。最先破土的是猪芽菜,它因此成为了挖春的对象。
春天降临,柳枝遥望现出润黄之际,孩子们便三三两两地在河边阳坡挖春了,此时冻土已然消融,扒开表层干土,便是黑黑的湿润土壤,往往扒开几处,便能找到簇拥在一起的丝丝白色嫩芽。先找到的孩子会遏制不住的兴奋地喊道:“我找到了,快来!”童伴便聚拢过来,一起分享春天的第一缕喜悦。这是童年最快乐的时刻之一,李长山一直铭刻在心。
孩子们往往挖出一些,作为探春的物证,有的孩子还准备了火柴盒,将带土的嫩芽装入其中,带回家去观春。带回家中的那盒春色,白天被放在照得到阳光的炕上,并随着光影而移动位置,晚上则放在箱盖等不会被碰到的安全地方。在精心的照料下,嫩芽慢慢破土而出,头部由土中的白色变为了嫩绿。几天以后,就长成了一棵棵毛茸茸的小生命。此时,外面的猪毛菜也同步勃发了起来。
紧接着,各种野草又被春风唤醒了。数量最多的是狗尾草和牛筋草,此外还有荠菜、婆婆丁、苦麻子、苣荬菜、大脑瓜儿(一种野蒜)、苋菜、灰菜、车前草、虎尾草、马蛇菜……野草在春天中野蛮生长,不久,绿色便覆满了坡地,孩子们便在这里踏春了。
野菜虽然大多可食,但在辽北,人们只吃苣荬菜、大脑瓜儿,其余的都不吃。如荠菜,被许多地方视为珍贵的野菜,用它包饺子,味道鲜美,深受喜爱,而辽北却没人吃,其最大功效是被孩子们拔起,连缀起来,做成环形的“草帽”,然后戴在头上,趴在草丛中,模仿解放军埋伏的样子。此外,马蛇菜,即马齿苋,婆婆丁,即蒲公英,这些名声在外的野菜,在辽北也是寻常野草,没有人吃的。
于是,孩子们便在这里寻野菜,挖野菜。此时正值冬储蔬菜已经吃完之际,苣荬菜和大脑瓜儿就成了期盼的美食,它们缓解了蔬菜匮乏之苦,为人所喜爱。一些大孩子,更是跑到野菜更多的远处去挖取,使全家人都能大快朵颐。
野花也是孩子们的乐源,黄色的婆婆丁花,有黄色有白色的苦麻子花,以及叫不出名字的紫色小花,都吸引着孩子们去发现、采摘。
婆婆丁的花尤为孩子们所爱。她花落之后的球状花序,布满了细密的绒球,信口吹去,便四处飞散,使人有“天女散花”的陶醉。
到了夏天,这里又成了蚂蚱、蜻蜓、蝴蝶的家园,孩子们又被引来趟蚂蚱、捕蝴蝶、粘蜻蜓。
坡上的平地,在那排房舍前的小路以南,临沟的边缘,有一排榆树,树径约在15厘米上下,高约两三米,间距2米左右,一直延伸到沟的南端。
在河岸的南缘,那条南北向小道的西侧,没有榆树。此处岸坡较缓,向平地延伸较长,或许以前有树,后来随着岸线侵蚀而无存了。小道东侧,则有榆树,粗细高矮与间距,与西侧的别无二致。
这两线榆树,也给孩子们带来了许多快乐。儿童的世界是快乐的,人与人相聚是快乐,人与自然相聚也是快乐。
春天时,榆树会结出榆钱。榆钱脆甜可口,是春季给人类尤其是儿童的馈赠。低处的榆钱伸手可及,高处的要爬上树去才能够得着。于是,孩子们纷纷爬上树去,撸榆钱吃。吃完了,还在衣兜或裤兜里揣上一些,以便嘴馋时再吃。
榆树春天的新枝还可以做成树笛,将细枝在根部扯下来,一只手拽住端部的树枝,另一只手拧动树皮,树皮便错动了,错动到了合适的长度,用小刀将树枝割断,就可将嫩白的树枝从端部抽出来,得到一段皮管,将皮管修理成适当的长短,将一端约5毫米长度的外皮刮去,露出柔软的黄绿色内皮,将这一端含在嘴里,就可吹出悠扬笛声。声音或细或粗,随皮管粗细长短不同而异。细长的,声音尖细;粗短的,声音粗犷。
这些榆树还可以荡秋千,一年四季都可以荡。用一根麻绳,拴在相邻两树的树干上,就成了秋千。孩子坐在绳子上,尽量向后退,然后双腿登住地面突然伸平,秋千便荡了起来。有人推时,秋千可持续荡下去,直到换人。没人推时,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须重新起动。
平地上的那片田地,被通向河边的小道分割成东西两块,地里种植的,多数年份是高粱。西面的那块,由小道起,被踩出一条45度小径,通向东南角的河边。其实,由小道向南再沿地边而行,距离也就100米,踩出一条小径,也近不了多少,不过20多米,但人们总是习惯图方便,更根本的原因是,这片地是归属集体的,而且不是住户所在的集体,得到的方便无须付出代价。
在播种时,并未留出小径,而是间距整齐地播下种子,纤细的高粱苗被踏碎的景象清晰可见,但地既是集体的,自然没人竭力维护,虽然时不时也有人看着,呵斥踩踏的行人,但终归只是走个形式,这条小径便年复一年顽强地横亘着。到了夏季,成了一条高粱胡同,倒也别有风味。
这片田地,在秋收后至播种前,是孩子们热闹的活动场所,老鹰捉小鸡、占城、跑家等集体游戏多在这里进行,游戏时是这里最喧闹的时刻。
那座宽大的发电厂房,未拆除时,孩子们也经常光顾。厂房很高,是一般住房的两倍高,南西北三面封闭,只在东面有两扇门,门向外开,一扇关着,一扇半掩,开出一条缝隙,里面挂有厚布帘,须将门向外开宽些,挑开布帘进去。
由于门的开度小,加上又有帘子,初进里面时,两眼黑洞洞的,过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可看清里面的东西。里面的景象一直没有变化,除了一个石制的“老牛槽子”,就是一片空旷。
这座房子,大人很少进去。孩子们进去,也往往是几人同行,一个人害怕,不敢进去,况且也没啥好玩的,每次只是看看“老牛槽子”,然后再四下转转,便出去玩儿了。
在李长山的记忆中,没过多久,这座房子就被拆除了。
拆房是在春天进行的。拆房的人很多,李长山趴在家里的窗台上,看着拆房子。只见他们拽着从西墙中间顶部拖出来的一根粗绳子,齐声喊着“一、二、三呦”的号子,喊道“呦”时,大家一起用力,墙体便晃动起来。几次重复后,墙体便轰然倒塌了,房顶也随之垮塌,腾起了一团巨大的烟尘。其后就简单了,拆除墙砖码放好就是了。
不久,在原址,用原材料建起了两户人家的房子,老发电厂房从此销声匿迹,“老发电厂”彻底成为了失去实物依托的空洞的地名。
轱辘把街的土路,路面很坚实,下雨时不渗雨,雨水向路的两边漫溢。老发电厂平房临街的北侧,设有一条青砖排水道,下雨时,路面的溢水,顺着它排入沟里。跨沟路面下埋设的混凝土涵管,称为“水剅子”。涵管圆形,不粗,管径约30厘米,小孩可以爬进去。管中无水时,孩子们便爬进爬出地玩耍,并且乐此不疲。由于倾泻雨水,管壁自然粘有泥土,孩子们对此毫无顾忌,他们有的只是探索之乐,玩儿出花样来的骄傲。当然,每次回家之前,要把身上的尘土拍净,免得爸爸妈妈责骂。
那条小河,也是孩子们的乐园。小河水量不大,一年多数时间水很浅,那条通往小河的小道,是过河的通道,河中几处落脚的石头和砖块,作为简易的过河设施。小河南岸也是农田,田间也有一条小道,接应北岸小道。沿这条小道向南,跨过一条冲沟,通向老城电影院。
后来,在距老发电厂200米左右的下游,筑起了一道土坝,形成了水库,至此,河水深了起来,过河的通道就此断绝,两边的小道成了牛郎织女,隔河相望。再要过河,须沿河向东,绕行另一条道路。只有冬天河水结冰后,才可沿原路踏冰而过。
这条小河,河里有小鱼小虾和蝌蚪,还有一种在水面如走平地的“香油罐”,学名“水黾”,修了水库后,又放养了鲤鱼。
河边的草丛中有蜻蜓,这里的蜻蜓与田地中的不同,主要有三种,一种很粗壮,比田间蜻蜓明显地粗壮,颜色主要为绿色和蓝色,而非田地蜻蜓的黄色和红色,肚子也粗壮;一种要瘦小纤细一些,通体黑色,肚子明显地长;还有一种更小的,有蓝色的、绿色的,后来知道,这种蜻蜓其实不是蜻蜓,学名“豆娘”。
河岸和河中也有青蛙,当然也有癞蛤蟆,整个夏天,蛙声不断。
孩子们自然也在这里捉鱼抓虾,捞蝌蚪,扑蜻蜓,抓青蛙,打香油罐,一泓细流,流淌着无尽的童趣。
故乡的这些要素,经常出现在中年后李长山的睡梦中,当然内容会组合、变形。故乡成为了挥之不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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