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二公子程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急道:“父亲,我听闻齐王之事,这怎么可能?他……”程瑞脸色一沉,喝道:“住口!朝堂之事,岂是你能妄议的?如今齐王已被定罪,我们宁国公府首要之事是自保!从今日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中!”
程霖满脸委屈,还欲争辩,却被程瑞凌厉的眼神吓住,只能悻悻闭嘴。程瑞看着儿子,缓了缓语气,道:“霖儿,为父知道你重情义,可如今局势危急,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祸。你要明白,我们不是为自己活,是为整个宁国公府上下老小活。”程霖咬着下唇,眼眶泛红,终是点头应下。
夜幕悄然降临,宁国公府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程瑞独坐书房,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满心忧虑。桌上烛火摇曳,映照着他两鬓新增的白发。他深知,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风云里,宁国公府已然风雨飘摇,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宁国公府的西厢房内,湘妃竹帘半卷,程明姝攥着褪色的丝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帕角那朵绣得歪扭的并蒂莲。铜火盆里的炭块发出噼啪轻响,却盖不住她骤然拔高的嗓音:“母亲,齐王绝不会谋反!他连踩死蝼蚁都要惋惜,怎会觊觎皇位?”
宁国公夫人手中的团扇猛地顿住,扇面上的牡丹图在烛光下晃出细碎光影。自晨起得知消息,她已换了三次衣裳,从织金襦裙到素色襦衫,仍觉得颈间沉甸甸的,仿佛已套上无形枷锁。“姝儿,御林军抄府时搜出了兵防图,证据确凿......”
“定是有人栽赃!”明姝霍然起身,鬓边珍珠步摇剧烈晃动,带落几缕青丝。
夫人望着女儿泛红的眼眶,想起前日还在为她议亲。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品貌端正,门当户对,可女儿只是淡淡一句“我已有意中人”。此刻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已是二更天,整座府邸寂静得瘆人。“他既有王妃还有孩子,你何苦......“我不在乎!”明姝突然跪地,裙摆扫落矮几上的茶盏,青瓷碎裂声惊得廊下鹦鹉扑棱翅膀。“御史台已盯上宁国府,你兄长昨日与旧友小聚,都被暗卫盯着。”她按住女儿肩膀,金护甲硌得对方生疼,“你若执意......”
“那我便去闯宫!”明姝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发间银簪滑落,“我要当面对质,我要告诉陛下......”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宁国公玄色官服上还沾着雪粒,腰间玉佩随着动作撞出冷响。
“住口!”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震得墙上的《忠义图》微微晃动,“齐王妃此刻正在诏狱受刑,满城都在搜寻小郡主的下落!”看着女儿倔强的眼神,他忽而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跪在书房外求自己收徒的少年,也是这般执拗。
明姝扑到父亲脚边,泪水浸透他的靴面:“求父亲救救他,女儿愿终身不嫁,青灯古佛相伴......”宁国公闭眼,想起早朝时乾帝掷出的血诏。他弯腰扶起女儿,掌心抚过她冰凉的脸颊,苍老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明日,你便去城外白云庵清修吧。”转身离去时,绣着“忠孝”二字的官服下摆,扫落了案头齐王去年送来的贺寿诗笺。穗穗的指甲在青砖上划出细碎血痕,六岁孩童的掌心早已血肉模糊。密道尽头的机关石匣不知被她推了多少遍,终于在第十三次时发出“咔嗒“轻响。霉味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她扒着潮湿的砖缝往外爬,发间蝴蝶步摇的金线勾住蛛网,在黑暗中拖出长长的银丝。
“阿蛮婆......苗疆......“她呢喃着母妃最后的叮嘱,乳牙间漏出的音节混着呜咽。石阶上的露水浸透绣鞋,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母妃替她泡脚时的水温。忽然,指尖触到一丝凉意——是月光。她抬头,上方的排水口正漏进一方银白,像块破碎的玉盘。
穗穗踮起脚,裙摆被墙缝挂住也浑然不觉。腐木在掌心碎裂的瞬间,她终于滚出暗道,跌在堆满瓦砾的巷子里。夜空中悬着半轮残月,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三长两短,惊得她浑身发抖。寒风卷起她凌乱的鬓发,露出脖颈处青紫的勒痕——那是被密道藤蔓缠住时留下的。
“好......冷......“她蜷缩成小小一团,怀中的血玉硌得肋骨生疼。巷口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昏黄光晕里,她恍惚夜风裹挟着寒意袭来,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怀中的血玉冰冷刺骨,硌得她生疼。她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冷汗还是露水,眼前的月光开始模糊成一片朦胧。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温暖的齐王府。父王将她高高举起,笑着说要带她去看最美的晚霞;母妃坐在绣榻上,温柔地替她梳理长发,发间簪着最漂亮的花朵。那些温馨的画面与此刻的黑暗交织,穗穗的嘴角微微上扬,却在咳出血沫的瞬间,笑容凝固。
当她试图撑起身子时,指尖却陷进一滩黏腻的液体。低头看去,月光下的血渍泛着诡异的光泽,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皮靴踏碎积水的声音越来越近。穗穗惊恐地后退,后背撞上冰凉的砖墙。
意识消散前的刹那,她看见几团黑影笼罩下来,穗穗攥紧掌心的血玉,那是母妃最后的温度。“活下去......“她在心底默念,眼前浮现出密道里摇曳的火折子,像极了母妃眼中最后跳动的烛泪。而后,黑暗彻底将她吞噬,只留下巷角那只断线的“比翼鸟“风筝,左翼残破的金线在月光下,宛如一道凝固的泪痕。马蹄踏碎三更雪,八匹健马组成的车队在冰封的官道上疾驰。为首的玄衣骑士怀中裹着昏迷的小郡主,穗穗烧得滚烫的脸颊紧贴着他胸前的软甲,掌心仍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血玉。马车车辕绑着沧澜国特有的玄铁铃铛,却被厚布层层缠住,只余细碎的闷响混着雪粒击打车篷的簌簌声。
“前面就是沧澜国境!“探路的幽冥卫突然勒马,月光下,他面罩边缘结着冰棱。瑾王亲卫掀开马车帘,将裹着狐裘的穗穗轻轻放入车厢,触到她额头的瞬间,粗粝的手指微微发颤——孩子昏迷中仍在呓语:“父王..母妃...“
驾车的驭手猛抽马鞭,枣红马嘶鸣着冲进松林。车轮碾过结冰的溪流时,冰面突然发出细微的脆响。车队绕过三道暗哨,终于抵达沧澜国边境的秘密驿站。守站的老仆捧着姜茶掀开帘子,穗穗忽然抓住他的衣袖,带着哭腔的声音细若蚊蝇:“阿蛮婆...苗疆...“话音未落,便又陷入昏迷。老仆望着她颈间半露的血玉,手一抖,茶盏中的热气在寒夜里凝成白雾。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车队已换上沧澜国商队的旗号。穗穗被安置在装满皮草的车厢夹层,贴身丫鬟将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车外传来马蹄声与呵斥声,是沧澜国的巡逻兵在盘查。穗穗在昏迷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冰凉的血玉贴着心口,而千里之外,天玑国的城门正缓缓升起,新的通缉令上,她的画像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