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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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未亮,拔營起程。

衛令音騎著馬跟著大軍往太原而去,跟在一旁的楊景行神清氣爽。這也不令人意外,畢竟一切如他的願,他自然好心情,她忽略他停駐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看著前方雄兵列隊前行,衛家軍的旌旗在風中飛揚。

「令音。」

聽到叫喚,衛令音露出一抹笑抬頭看向從前頭領兵折反的羅金耀,「叔叔。」

「身子還成吧?我方才在前頭才聽聞你昨個兒夜裡沒好好歇著,去醫帳看傷兵待了好一會兒,」羅金耀騎著馬,與她平行,關心的看著她的臉色,「該是沒睡好吧?」

「謝叔叔關心,我睡了會兒,精神挺好。」

「這便好,妳可別逞能。」知道衛令音責任心重,所以羅金耀也沒有多勸。只是看著一旁的楊景行。

「副帥。」楊景行立刻恭敬的喚了一聲。

羅金耀揚著笑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說道,「令音,妳帶的這小子不錯。雖是從京城來的,卻是個有見識的,沒什麼花花心思。」

羅金耀臉上滿滿的欣賞藏不住,衛令音不由有些意外,但細想又覺得情理之常,楊景行擅用心計,若他想,他確實輕易便能討人歡心。

「瞧這人長得俊,腦子又好,以後在咱們太原落地生根,就是咱們邊疆的一員大將,是個人才,等回去,我就跟國公爺說,讓這小子跟著我,他跟我家大毛,也處得來,到時我好好帶他。」

大毛是羅金躍長子的小名,這幾年也隨著大軍出征,昨夜衛國公發話讓楊景行歇在羅金耀的帳裡,羅金耀沒什麼心思,理所當然的聽令而行,與楊景行相談甚歡。

衛令音壓根不好奇楊景行說了些什麼才討羅金耀喜愛,左右不過是籠絡人心的手段。

只是楊景行錯用心思,旁人不說,但若是羅金躍知道他是當今太子,親領著私軍來太原,逼衛國公回京,就算對他有再多的欣賞都只會化成怒氣,巴不得將人剉骨揚灰。

「看妳沒事,叔叔就回前頭了,」羅金耀掉轉馬頭,因為快要回到太原而顯得興高采烈,離去不忘交待楊景行一聲,「小子,可得給老子打起精神看著小姐,若讓小姐掉根頭髮,有個閃失,我砍你腦袋。」

「是!副帥。」

羅金躍一走,衛令音便開了口,「羅叔叔並無惡意。」她不想來日楊景行表明身份後,藉故怪罪羅金耀。

「在你眼中,本王就這麼不明事理?!」楊景行好笑的撇了她一眼,「羅副帥是個性情中人,本本甚喜。他對妳疼愛有加,句句不離誇讚。本王才是昨兒個夜裡才知,妳還懂點醫術。」

「稱不上醫術,不過就是些皮毛罷了。戰事一起,總有傷亡,我隨大軍出征數年,便跟著軍醫學會處理些小傷。」衛令音的語氣四兩撥千金。下意識的不願太談及自己的私事。

她目光平穩的看著前方的旌旗飛揚,上頭的衛字是榮耀也承載著傷痛,這些年她救治不少傷兵,卻也就地埋了不少死去的戰士,這一幕幕想來,彷彿一場夢,偏偏是殘酷的真實存在。

死亡或許令人心生恐懼,但對戰場上的戰士而言,最可怕的卻未必是一死,而是不能死個痛快,若是撿回一命卻帶著身體傷殘--原是盛年好兒郎,人生毀了大半。

這些戰士被世人視為殘兵,為江山付出,賠上一生,最終也只得到一點點的銀兩做為補償,等著他們的是將來窮困潦倒的下半生。

她的目光看著楊景行,上位者若有仁慈之心,便該好好善待,她開口欲言,但卻終只是沉默,楊景行自幼活在宮中,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無法感同身受,體會理解,說的再多也是枉然。

「有話想說?」楊景行敏感的察覺她情緒的轉變。

「傷兵已陸續被送回太原,留下的大多都是傷勢輕微者,但說是輕微,也是有了殘缺,回到太原的日子才是真正難過。」

「妳倒是慈悲,」楊景行輕聲一笑,「昨夜國公爺答應隨本王回京,妳不擔心自個兒的爺爺,就擔心那些個傷兵?」

衛令音不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在臣女心中,那些傷兵皆是英雄,與爺爺並無不同。」

「衛令音,如今是否只有牽扯衛家軍,妳才有自個兒的情緒?」

衛令音的心一突,不喜他話中那一絲似有若無的不滿。

「臣女惶恐。」

楊景行輕哼,「何必如此見外,咱們是朋友不是嗎?」

他的話提醒自己當年的不知天高地厚,她抬頭看到前方的衛國公對她輕揮了下手,她的嘴角微揚,輕踢馬步,快走了幾步,「殿下身份尊貴,臣女不敢冒犯。但臣女確實有句話不吐不快。」

「說。」楊景行來了興緻。

衛令音嘴角微揚,與他四目相接的瞬間,脫口道,「貶黜功臣,非明君。」

語畢,也不等楊景行反應,她騎馬而去,與對她揚手的衛國公並行。

楊景行一楞,目光追隨著衛令音的背影,好氣又好笑,好個衛令音,拐個彎在指責他。

貶黜功臣,非明君......他在心中重覆了這句話,輕搖了下頭。

遠遠的他聽不清兩祖孫交談,他沒有興緻上前去聽仔細。

他也無需解釋自己的所做所為,終有一天,衛令音會看清,對於衛家,他能念其過往功勛,讓衛國公回京,安享天年,榮華終老,已是仁慈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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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上前與自己並駕其驅的孫女,衛國公開了口,「昨夜太子在旁,未能細問,妳怎麼會與太子爺遇上?」

衛令音也沒有隱暪,「聽旅人提及有大軍從京城往太原而來,我一時沒忍住好奇去出城去探了一探,與太子巧遇,這才知道領軍的是太子爺。」

衛國公審視的看著她,「妳如何認出太子?!」

「七歲那年,太皇太后七十大壽我與爹娘一同回京,進宮祝賀,與太子有過一面之緣。」

衛國公想想,確實有這麼一回事,那應該也是衛令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進京。

「僅是一面之緣,還是多年之前--妳如此輕意便一眼認出?」

衛令音微楞,一時之間倒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當年的自己,深受爹娘寵愛,無憂無慮,自傲於身為衛家人,與天下百姓一般相信衛家軍戰無不勝,祖父、父親、叔叔全都是響噹噹的英雄,守著北周的江山,她任性,有話直言、無所畏懼,在雲湖畔與他相遇,對他無禮,甚至將他視為友人,在回到太原時,還與他有過魚雁往來,還被娘親取笑,直到衛家滅門,兩人之間的往來才徹底斷去......

「令音?!」

衛國公的輕喚令衛令音回過了神,她看出衛國公眼底未說出口的擔憂,立刻斂了下心神,平靜的開口,「令音明白爺爺心中顧忌。爺爺放心,君臣有別,男女之分,令音有分寸。」

衛令音的話沒令衛國公安心,反而皺起了眉頭。當年一個活潑的孩子,因為一場家變而性格丕變,當年她是被她娘親和嬸嬸護著逃走,最後娘親、嬸嬸死在她的面前,她雖然活了下來,但心裡的煎熬沒少過。只是她總是自持冷靜,比同年齡的孩子還要來得超然,若他問起,她總是輕描淡寫的一句無礙。

她向來知分寸,尤其在醫帳救治傷兵多年,她連走神也少,如今看他在眼前走神,他難免心憂

懂事的她,總是令人欣慰又心疼。以衛氏一門顯赫,配個皇子何難?只是做帝王的女人豈是容易?後宮爭奪,無止無休,他不願意也捨不得見自己的孫女大半輩子都被困在宮圍之中。

「與太子有些距離,那不是咱們高攀的起。」

「令音明白。」衛令音的口氣淡淡。她心裡清楚自己與楊景行的那段記憶屬於過去,偶爾翻起來想想可以,但不能影響現在的自己。

「回京一事,妳以為如何?」衛國公輕聲問道。

「令音想留在太原。」

這個答案倒是衛國公心中所料,雖說有些失望,但也選擇由著她。心思開始活泛的想要給她尋門好親事。

「令音相信,若皇上真如爺爺所言仁慈,」衛令音嘴角揚起一抹淺笑,柔聲續道,「該會點頭讓爺爺偶爾回太原看看孫女。」

衛國公的思緒因為衛令音的話而打斷,他忍不住大笑。果然是他聰明的好孫女,若令音留在太原,他確實就有由頭可以找機會回來。

至於回來之後,要不要再回京城──到時再看吧!

楊景行這小子縱使機關算盡,在一日不是皇帝的他,也得顧念著自己的父皇。一思及此,衛國公心頭就忍不住心頭快意。

從昨兒個夜裡見到他的那股憋屈,隨著風,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