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上游的山林里,晨雾未散,松针上的露珠顺着老子月白道袍的袖口滚落。
他伸手抚过青牛玄色的牛角,指腹触到一片温热——这畜生在抖,尾尖扫过他的裤脚,带着股藏不住的雀跃。
跟了五年,等的就是今天?老子低笑,袖中清气一卷,青牛四蹄突然离地,稳稳落在他身侧。
玄牛仰起头,湿润的鼻息喷在他手背,喉咙里滚出闷响的哞,像是孩童终于得偿所愿的欢呼。
山风掠过林梢,老子抬步往云端走去。
青牛愣了一瞬,四蹄猛地踏碎晨雾,竟也跟着腾云而起。
它低头看脚下翻涌的云海,又扭头去瞅老子腰间的紫金葫芦,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原来做圣人坐骑,是这样自在的滋味。
莫要贪看。老子屈指弹了下它额头,八景宫的丹炉还等着你守。青牛甩了甩耳朵,自觉凑到他身侧,连云头都走得四平八稳,倒比寻常仙兽多了几分稳重。
这一去便是十年。
陈都的议事棚里,伏羲揉着发涨的眉心。
草席上堆着一摞兽皮卷,分别记着各部落的灾情:东边遭了旱,禾苗枯了半;西边林子里窜出群狼,伤了三个猎手;南边的娃子又闹热症,阿娘们急得直哭。
他捏紧腰间的骨刀——这是十二岁时带着族人猎到第一头野猪,用獠牙磨的。
那时他以为做共主是带着大家吃饱穿暖,可如今
阿羲。
熟悉的声音从棚外传来。
伏羲抬头,见华胥扶着门框站着,鬓角添了几缕白,手里攥着个布包。
他连忙起身搀扶,却被她轻轻推开。
当年圣人给的问天道香,还在我这儿收着。华胥打开布包,三只刻着云纹的香静静躺着,你总说要自己扛,可有些坎儿,该问的还是得问。
伏羲望着那香,喉头发紧。
五年前他接掌共主之位时,华胥把香塞进他手心,说累了就点。
可他总觉得,圣人该管的是大道,不是人族这点儿鸡毛蒜皮。
阿娘...他欲言又止。
华胥抚上他的脸,掌心的温度和记忆里抱他时一模一样:当年那凤凰落窝棚时,圣人说你是承光的命。
光要是只照自己,那算什么光?
伏羲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族老们说,自他出生后,部落里的病娃少了,野兽也不爱近前;想起第一次带着族人搭窝棚,有个小娃拽他衣角喊共主哥哥。
那些期待的眼睛突然在眼前晃,他伸手抓起一支香,火折子噌地窜起。
青烟刚腾起半尺,清风便卷着道袍下摆钻进棚子。
老子站在草席前,扁拐上的青藤正轻轻摇晃:小友可是想起要问我了?
伏羲单膝跪地:人族多灾,求圣人指点。
起来。老子抬手虚扶,你可知,当年盘古开天为何留片混沌?不等回答,他指尖轻点案上兽皮卷,天有四季,地有旱涝,人有生老——这些麻烦不是灾,是天地在教你们学本事。
伏羲抬头,眼底闪过困惑:学本事?
你看那洛水。老子负手走到棚口,水涨了会冲垮窝棚,可若顺着地势挖条渠?
狼来了会伤人,可若把石头磨尖绑在木棍上?他转身看向伏羲,人族缺的不是力气,是看天地的眼睛。
这夜,伏羲在洛水边坐了很久。
月光漫过水面,他盯着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老子说的看天地的眼睛。
第二日破晓,他带着几个族人沿着洛水往上走。
行至深潭处,水面突然翻涌,一匹银白龙马踏浪而出,鳞片上的纹路竟与夜空星图分毫不差。
众人惊得后退,伏羲却往前一步——龙马背鞍上,分明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像山,像水,像火苗。
共主!负责看林的阿木指着上游喊,那龟...那龟驮的石头!
伏羲转头,只见霸下正从芦苇丛里爬出,背上的青石板布满裂痕,裂痕里竟也嵌着符号,有的像雷电交击,有的像草木抽芽。
他呼吸陡然急促,摸出腰间骨刀,在泥地上画出龙马的星纹,又描下霸下的石痕。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泥地上突然腾起金光。
伏羲只觉眉心一热,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他曾是混沌中的菩提树,见过盘古开天,听过鸿钧讲道。
原来这八卦,本就是他刻在骨子里的道。
咔嚓一声,骨刀断在掌心。
伏羲望着泥地上的八卦图,忽然笑了。
他终于明白老子说的承光——不是他承着光,是他要做那光,照得人族能自己看路。
陈都的炊烟又升起来时,伏羲站在部落最高的石台上。
晚风掀起他的麻布衣角,他望着底下忙忙碌碌的族人:有阿伯在修篱笆,有小娃追着野鸡跑,有阿姐在晒新收的粟米。
阿木。他喊来看林的青年,明日起,你跟着我学认这些符号。
阿木挠着头应下,没注意到共主眼底的深意——等八卦传开,等族人都能看天地,他便要开始挑个能接着照路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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