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得彻底时,阳光正穿透九九寂灭大阵的黑雾,在轩辕甲叶上烫出一片灼亮的金斑。
他悬在广成子拂尘卷起的半空中,望着下方——三辆被风伯蛇尾掀翻的战车正冒出浓烟,车辕上还挂着断矛;雨师的洪水虽被慈航道人净瓶吸去,泥水里却还泡着三个抱着盾牌的人族战士,他们互相拽着手臂往高处爬,其中一个的小腿正汩汩冒血,可爬到坡顶时,竟还把伤重的同伴推上了未被冲垮的盾阵。
玄帝!盾阵最前排的老兵突然抬头,染血的护额滑到眉骨,您说过要带我们走出这鬼阵!
那声音混着喊杀声撞进轩辕耳里。
他望着老兵染血的护腕——那是去年冬日,自己亲手给每个战士系上的兽皮护腕,说是沾了人皇的手气,能挡凶煞。
此刻兽皮已经被血浸成深褐,可老兵的手指还在紧紧抠着盾牌边缘,指节发白。
仁义不能当刀。轩辕低声重复自己方才的话,喉结滚动,但能让他们愿意为我挡刀。他转头看向广成子,放我下去。
玄帝!广成子急得拂尘都抖了抖,这阵里怨气缠法宝,您下去就是靶子!
那便做个人族的靶子。轩辕按住广成子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道袍渗进去,你看他们的眼睛——他指向盾阵,他们信我能带他们活,我便不能缩在天上。
广成子的拂尘突然一松。
轩辕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剑鞘撞在泥水里,溅起的血珠落进他眼里。
他抹了把脸,反手抽出青铜剑——这剑还是三年前涿鹿山采的精铜,铸剑师说要斩尽人间不平,此刻剑刃上还凝着晨露,却被血腥味浸得发涩。
人族儿郎!他举剑过顶,声音震得耳膜发疼,九黎的骨矛能戳穿甲叶,却戳不穿我们的脊梁!
跟我冲——破了这九九寂灭阵!
回应他的是山崩般的呐喊。
原本重组阵列的战士们甩开盾牌,握着断矛、短刀、甚至捡来的骨簇,潮水般裹着他往阵中心涌去。
有个少年兵跑得太急,被尸体绊了一跤,膝盖磕在石头上,却咬着牙爬起来,把怀里的伤药塞进旁边老兵手里,自己抄起半截车辕继续冲。
好胆!
黑雾里炸响一声暴喝。
蚩尤踩着战鼓跃下,骨刀带起的风卷得轩辕发冠松动,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那骨刀足有两人高,刀身嵌着八十一颗九黎战士的牙,此刻正泛着青幽幽的光,像要把空气都割成碎片。
广成子的拂尘先到了。
他咬着牙催法,原本雪白的拂尘尾端竟渗出血丝——方才翻天印被怨气缠住时,他强行抽法力,伤了经脉。
可他顾不上疼,拂尘缠向蚩尤手腕,想把那骨刀拽偏半寸。
玉虚宫的杂毛!蚩尤手腕一震,骨刀竟生生绞断了拂尘。
广成子闷哼一声,倒退三步,嘴角溢出血沫。
师兄!
黄龙真人的降魔杵紧跟着砸下。
金光大盛中,杵尖裹着雷音劈向蚩尤后心。
慈航道人则抛出白玉净瓶,瓶口倒转,清光如练,要缠蚩尤的脚踝。
三人成犄角之势,竟是把在昆仑山上练了千年的三才阵都使了出来。
蚩尤却笑了。
他单脚跺地,脚下的战鼓瞬间崩成齑粉,震得三人立足不稳。
骨刀横扫,先磕开降魔杵,火星子溅在黄龙真人道袍上,烧出个焦洞;又偏头躲过净瓶清光,蛇信般的刀风刮过慈航道人脖颈,在雪白的道袍上划开道血痕。
最后刀背一甩,正撞在广成子胸口——后者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砸在三棵合抱粗的树上,树冠都跟着晃了三晃。
玄帝小心!
这声喊来自战场另一头。
轩辕转头时,正看见弥勒的禅杖被相柳的蛇尾卷住。
那相柳是巫族大巫,九头蛇身,每颗蛇头都吐着腥红的信子,其中一颗突然张开嘴,黑色毒液如箭射向弥勒面门。
大巫便是大巫,连毒都淬得这般急。弥勒不闪不避,袈裟突然鼓胀如帆,竟把毒液全兜了进去。
他指尖掐诀,袈裟上的金纹突然活过来,化作无数小佛,合掌念诵:相柳道友,你我无冤无仇,何苦为这怨气损了修行?
放屁!相柳中间那颗蛇头暴喝,蛇身猛缠禅杖,你们阐教护着人族,便是与我巫族为敌!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话音未落,他另外三颗蛇头突然喷出洪水,混着泥沙劈头盖脸砸向弥勒。
轰!
一声龙吟撕裂战场。
应龙从云端直坠而下,龙尾扫过相柳喷来的洪水,竟将那水墙撞得粉碎。
他龙鳞在阳光下泛着青金色,每片鳞甲都有圆桌大小,龙爪抓起块磨盘大的石头,砸向相柳中间那颗蛇头:相柳,你当年偷喝我龙族的灵泉时,可没这么大的火气!
应龙?相柳蛇头猛缩,毒液喷向龙爪,你这藏头露尾的老龙,今日倒敢现身了?
我龙族受玄帝之邀,助人族平乱!应龙振翅,龙群从四面八方涌来——赤龙喷着火,黑龙卷着雷,青龙裹着风,龙息所过之处,九黎的野兽战士被烧得焦黑,被雷劈得抽搐,被风卷得撞在阵墙上。
人族战士趁机冲得更猛,喊杀声里混着龙来了!的欢呼。
好个龙族!蚩尤的骨刀突然震鸣,震得周围十步内的人族战士耳出血,你以为唤来几条爬虫,就能破我九黎?他冲向应龙,骨刀高举过顶,今日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巫族之怒!
应龙早有准备。
他龙尾横扫,带起的飓风掀得蚩尤踉跄半步;龙爪成拳,裹着龙鳞的拳头直取蚩尤咽喉。
可蚩尤的骨刀更快——刀身划出半道弧光,竟生生劈开龙爪上的鳞甲,血珠溅在龙鳞上,烫得应龙发出痛吟。
老龙,就这?蚩尤踩住应龙前爪,骨刀抵住龙颈,当年盘古开天,你龙族不过是给盘古磨爪子的,也配在我面前称雄?
应龙龙目圆睁,龙血顺着脖颈往下淌,把身下的泥土染成暗红。
他想挣扎,可蚩尤的脚像座山,压得他龙脊发出咔咔的响声。
不——!
轩辕的怒吼混着剑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来的,只看见应龙的血,看见蚩尤踩在龙颈上的脚,看见远处被九黎战士围住的人族少年兵正把最后一支箭射向敌人咽喉。
他的青铜剑划破空气,剑刃上的晨露早被体温蒸干,此刻只余下灼烧般的滚烫。
玄帝!危险——
广成子的声音被刀风淹没。
蚩尤转头时,眼里的凶光几乎要把轩辕烧成灰烬。
他松开应龙,骨刀往地上一插,竟开始缩小——黑雾退去,露出精壮的上身,肌肉虬结如盘根,左胸有个碗口大的疤,是当年和夸父比力气时被撞裂的。
他弯腰拾起骨刀,刀尖点地,冲轩辕勾了勾手指:人族的王,你不是要证明仁义能当刀?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剑,够不够利。
轩辕的剑尖在发抖。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般撞着胸腔;能看见蚩尤刀身上自己扭曲的倒影,额角的血正顺着鼻梁往下淌;能闻见风里越来越浓的血腥,混着应龙的龙血,混着人族战士的血,混着九黎战士的血。
但他没有停。
青铜剑划破空气的尖啸里,他看见蚩尤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下一刻,剑刃就要贴上蚩尤的咽喉——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