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顼与九凤成婚后第三年的春末,陈都外的青溪河畔起了层薄雾。
九凤踩着泥鞋从田埂上跑回来时,鬓边的雉尾沾了草屑,手里举着半截泛青的稻穗:阿顼你看!
人巫合力开的梯田,稻秆比往年粗了两指!
颛顼正蹲在竹席上核对新修的水利图,抬头时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
他接过稻穗,指腹蹭过湿润的谷粒:上月十巫送来的改良稻种,配上巫族控水术,今年怕是要多收三成。说话间替九凤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指节上还留着昨日帮农夫修水闸时蹭的泥。
这对夫妻的足迹很快踏遍了人族十二部。
他们带着巫医教百姓辨认草药,让巫祭在春耕时唱诵催芽咒,又在秋猎时与人族猎手平分猎物。
十年后颛顼登坛祭天时,台下站着的不仅有各部大长老,还有十二祖巫派来的使者——九凤的骨刀早已收进妆匣,取而代之的是与人族主妇学绣的并蒂莲帕子。
该找个能接担子的了。某个秋夜,颛顼倚在廊下看九凤给小孙子补衣裳。
烛火映得她眼角的细纹发亮,你说帝喾那孩子怎样?
前日他带着商部百姓引渠灌田,竟用巫法融了山泉水。
九凤的银针顿了顿:上月我去有邰氏,姜嫄说帝喾巡田时,见老妇背柴跌倒,竟亲手替她揉了半日腿。她将绣好的虎头鞋放在膝头,这样的人,该坐这个位置。
禅位大典那日,帝喾跪在颛顼面前接过玉圭时,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您教我水要引,苗要护,他声音发颤,儿臣定让天下人都喝上饱饭。
帝喾没有食言。
他继位第七年,北方狄族因雪灾来犯,他却命人装了十车粮粟送过边境;东边夷族的青铜匠不愿传授铸造术,他带着太子挚在匠门外站了三日,直到老匠人流着泪说天下铜炉,本就该共着烧。
可天命终有轮转。
帝喾退居幕后第十年的冬夜,寝殿里的炭盆噼啪炸响。
挚跪在病榻前攥着父亲的手,指节发白:儿臣...儿臣定守好您的江山。帝喾望着他青灰的脸,终究没说出那句你身子太弱。
挚只做了三年共主。
他临终前拉着尧的手,咳出的血染红了龙袍:放勋...我这身子,负了父汗重托。尧垂首应下时,眼底的光像要烧穿殿顶的积雪——那年他刚满三十,在唐地带着百姓引汾水灌田,让原本寸草不生的盐碱地长出了金灿灿的黍米。
尧的仁政来得迅猛却温厚。
他让人巫两族的司历官共坐一堂,用巫法观测星象,用人族的竹片记录节气,最终刻在青铜鼎上的《四分历》,让春耕夏耘的时辰精确到了日影偏移三寸;他拆了祭天的高台,在各部落设进善旌诽谤木,让农夫能直接把对赋税的意见写在木板上,挂到共主的宫门前。
但共主之位,总要传给能走得更远的人。某个飘着槐花香的午后,尧抚着殿外的诽谤木,上面新钉的竹片写着历山有舜,耕者让畔。
他转头问站在身侧的四岳:你们说的那个重华,当真能受住考验?
四岳的朝服被风掀起一角:他父瞽叟眼盲心偏,后母嚣狠,幼弟象骄纵。
可舜耕于历山,山民争地他就让;渔于雷泽,渔民争潭他就退。
更奇的是,四岳压低声音,那象曾在他打井时填石,他竟从侧穴爬出,还笑着给象送了头牛;他后母放火烧仓,他顶着湿棉被跃下,第二日又提了新米去问安。
尧的眉峰动了动。
他召来娥皇女英时,两个女儿正蹲在御苑喂孔雀。去嫁给他。他将一对玉璜塞进女儿手心,不是做共主之女,是做农人之妻。
看他治家,便知他治国。
娥皇女英在历山的草屋里住了三年。
她们见过舜在暴雨中背瞽叟避水,自己被淋得透湿;见过他把象闯祸赔的钱说成是自己打猎所得;见过后母把他种的菜拔了,他转身又在废墟里撒下新种。
最难忘的是某个秋夜,象举着斧头冲进屋子时,舜挡在妻子身前,却在象僵住的瞬间笑了:阿弟可是缺柴?
我昨日伐了后山的槐木,正愁搬不动。
那夜之后,象的斧头再没沾过血。
尧五十八岁那年的春日,他在平阳的高台上握住舜的手。
台下的百姓举着稻穗、青铜斧、巫祭的羽毛冠,欢呼声像要掀翻云层。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他将玉圭放在舜掌心,你且带着他们,往更暖的地方走。
舜没有辜负这份托付。
他修订的《七政历》让节气与农时更贴合,在泰山举行的祭天大典上,十二祖巫的使者与十二部落大长老并肩而跪;他巡守四方时,见诸侯怠慢政务,当场罢免了三位首领,却又亲自教他们的继任者如何丈量田亩;他命皋陶制定的五刑刻在青铜鼎上,却在鼎侧铸了罚前先教四个大字——那年冬天,有个偷粮的农夫被带到舜面前,他却让人取来两袋粟米:饿得急了便说,总比担惊受怕强。
天下渐成清平之象时,黄河的水患却悄悄冒了头。
某个暴雨倾盆的深夜,舜站在宫墙下望着暴涨的河水,水沫溅在他的麻鞋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禹捧着一卷水势图走过来:臣观黄河下游,淤塞日重。舜接过图卷时,指尖触到禹掌心的老茧——那是他带人挖渠时磨的。
派鲧去试试。舜望着翻腾的河水轻声说,再让十二金仙里的广成子去看看。雨幕里,他的声音被风声揉碎,却又清晰得像刻在青铜上的铭文,总要有能治水的人,才能让这天下...更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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