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谷山巅的焦土上,那枚墨绿色的叶子被风卷起,掠过蒸腾的岩浆,擦过王天飘起的衣袂。
他望着叶尖最后一点绿意没入云层,喉间又涌上腥甜——木灵分身的灵核碎裂终究还是伤及了本体本源。
但当东方天际的祥云翻涌成巨龙形状时,他眼底的疲惫突然淡了几分。
禹疏九河,通九州......他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轮回钟,六座古钟在识海微微震颤,该去会会这位未来的人皇了。
千里外的人族共主殿内,青铜兽首灯烛将影影绰绰的光投在大禹腰间的九环玉带上。
他正俯身盯着案几上的九州舆图,指节无意识地叩着刻满水纹的竹简——那是各部落呈来的铸鼎材料清单。
启禀共主,阶下老臣的声音带着几分颤,双手捧着半卷染了泥渍的绢帛,东夷的昆吾铜、南蛮的赤焰砂、西戎的玄铁精、北狄的寒玉髓,还有中州各部落献的百年神木芯......他将绢帛展开,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朱砂标记,前日最后一批玄铁精已过了济水,此刻该在孟津渡口卸船。
大禹直起腰,目光扫过绢帛时,眼尾的细纹微微收紧。
他想起三年前在涂山会盟,各部落首领望着他脚下未干的水痕时的眼神——敬畏里还带着三分疑虑;想起去年帝舜病榻前,将代表共主之位的玄圭交到他手中时,那只枯瘦的手如何重重按在他腕间:治得了洪水,未必镇得住人心。
可这鼎,他伸手按住舆图上豫州的位置,指腹下的羊皮纸被压出褶皱,要镇的从来不是人心。
殿外突然传来青铜铃铛的脆响。
祭祀大人到——
话音未落,身着玄色祭服的老者已跨过门槛。
他腰间悬着七枚玉璜,每走一步便发出清越的碰撞声,额间用朱砂画着简化的禹字图腾,那是跟随大禹治水时,被各部落巫师合力纹上的气运印记。
材料已入铸鼎台。祭祀的声音像浸过寒潭的青铜,阵图按《连山易》布在九座山巅,东南巽位埋了三十车牛骨,西北乾位点了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他抬起手,掌心躺着半枚烧焦的龟甲,方才用太昊伏羲留下的火龟甲占卜,卦象显鼎成,火自下生,君子以正位凝命。
大禹的指节在舆图上顿住。
他记得治水时,也是这样的龟甲,在涂山的篝火里炸出遇水则通的裂纹;记得劈开龙门那天,龟甲上的纹路像极了被凿开的山隙。
他伸手接过龟甲,触感仍带着余温——是方才在火盆里重新烤过的。
明日辰时。他将龟甲收入袖中,声音沉得像压了千年的青铜,铸鼎。
次日清晨,九州大地上的炊烟还未散尽,九座山巅已聚满了人。
铸鼎台建在嵩山之顶,中央是直径九丈的青铜阵图,刻着二十八星宿与九州山川。
祭祀手持桃木剑,绕着阵图走了九圈,每走一步便撒一把朱砂。
当他在艮位站定时,剑指凌空画出敕字,三十六个少年巫师同时举起青铜角,吹出的声音像闷在地下千年的龙吟。
起——
随着祭祀一声断喝,十二辆木车被推上阵图。
东夷的昆吾铜在晨光里泛着金红,南蛮的赤焰砂刚一靠近阵图便腾起烈焰,玄铁精与寒玉髓相撞时溅出的火星,落在百年神木芯上竟开出淡金色的花。
融!祭祀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阵图中央的鼎字上。
瞬间,九座山巅的阵图同时亮起红光。
昆吾铜开始融化,金红的铜水像活了般顺着阵图纹路流动;赤焰砂化作火蛇,缠着玄铁精啃噬;寒玉髓渗出幽蓝雾气,将神木芯裹成半透明的茧。
共主!传话的小祭祀跌跌撞撞爬上观礼台,额角沾着朱砂,鼎胎开始凝形了!
大禹站在观礼台最高处,玄色冕旒下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望着山巅腾起的红雾,想起当年在黄河边,百姓们举着火把为他引路;想起在淮水旁,老妇将最后半块黍饼塞进他手中;想起帝舜临终前说的那句话:人族的气运,要自己攥在手里。
传我令。他按住腰间的玄圭,声音混着山风传向四方,九州子民,跪!
刹那间,从东海之滨到西陲荒漠,从长江之畔到幽燕之地,所有正在耕作的农夫、正在织麻的妇人、正在放牧的孩童,全都跪了下来。
他们举着香,举着新收的稻穗,举着被洪水冲毁后又重建的屋瓦,齐声喊:请圣人护佑我族!
请天地见证我心!
这声浪汇聚成洪流,穿过云层,撞进了正在闭关的王天识海。
他正盘坐在混沌青莲上疗伤,轮回盘在眉心缓缓转动。
突然,识海里的六座轮回钟同时鸣响,钟声里裹着无数细碎的愿力,像春溪破冰般撞开他的灵识。
人族的气运......他睁开眼,眼底的轮回纹微微转动,有意思。
指尖轻弹,十二道龙呤突然响彻天地。
祖龙九子从四海深处腾起,他们本是在沉睡中温养龙元,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化作九道金、银、青、赤、玄色的流光,朝着九州山巅飞去。
去。王天望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替我在九鼎里留道灵识,十万年。
嵩山之巅的红雾突然翻涌起来。
祭祀的桃木剑当啷坠地,他望着空中突然出现的九道龙影,喉结动了动——那是传说中能镇气运的祖龙血脉!
大禹握紧玄圭,指节发白。
他看见龙影钻进正在凝形的鼎胎,看见金红的铜水突然泛起龙鳞般的纹路,看见原本半透明的神木芯里,竟隐隐浮出九条小龙的轮廓。
鼎......要成了?小祭祀的声音发颤。
没人回答他。
所有人都望着天空——不知何时,人族之地上空的云层里,正缓缓浮现出九个细微的漩涡。
它们像被什么吸引着,正缓缓调整位置,对准了九座山巅的铸鼎台。
山风卷着祭祀的衣袍猎猎作响。
没有人注意到,那枚从汤谷飘来的墨绿色叶子,此刻正轻轻落在大禹脚边。
九道漩涡在云层中彻底成型时,嵩山之巅的空气突然凝结成冰晶。
祭祀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白霜,望着那九团暗金色的漩涡缓缓下压,喉间发出破碎的惊呼:是...是天地功德柱!
这声喊像一根刺扎进大禹的耳膜。
他猛然抬头,玄色冕旒上的玉珠撞得叮当响——九道水桶粗的光柱正从漩涡中心倾泻而下,每道光柱里都翻涌着金色的雾气,那是只有大功德者才能引动的天地灵瑞。
退!他反手按住观礼台栏杆,指节将青铜铸的云纹压出凹痕。
三十六个少年巫师早被这异象震得僵在原地,直到光柱的热浪舔到后颈才尖叫着扑倒在地。
祭祀踉跄两步撞在鼎台边缘,玄色祭服被烤得焦黑,却仍死死盯着那团正在光柱中成型的黑影——那是鼎足!
嗡——
第一声鼎鸣响起时,整座嵩山都在震颤。
原本融化的金属溶液突然逆流,在光柱中央聚成倒扣的山形,九道龙影从鼎身浮现,正是祖龙九子的形态。
他们原本笼罩天地的庞大身躯正在缩小,金角的囚牛蜷起尾巴钻进鼎耳,银鳞的睚眦张开利齿咬住鼎足,最末的螭吻甩动火焰尾巴,将最后一缕龙元注入鼎腹。
成了!小祭祀跪在地上,眼泪混着汗水砸进泥土。
他看见鼎身的纹路突然活了过来——昆吾铜的金红化作黄河的波涛,玄铁精的幽黑凝成泰山的轮廓,最神奇的是那缕百年神木芯,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鼎壁上抽枝发芽,将九州山川的脉络织成一片翡翠色的林网。
大禹的掌心沁出冷汗。
他能清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共鸣,能听见千里外每一户人族的心跳都与鼎鸣同频。
当第九道龙影完全融入鼎身时,他突然被一团温暖的金光裹住——那是从九鼎中溢出的功德!
这是...人族气运反哺?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水痕伤疤正在消退,原本因常年涉水而僵硬的筋脉像被春风拂过,竟有了返老还童的迹象。
更惊人的是识海深处,原本混沌的灵识突然被一道清光劈开,露出一方浩瀚星空——那是大罗金仙才有的识海世界!
善哉,善哉。
三道苍老的声音同时在他识海响起。
大禹猛地踉跄半步,玄圭当啷坠地——那是伏羲、神农、轩辕三皇的道音!
吾等在火云洞观你三载,治水时背的九十九道竹篓,救的三千八百条性命,筑的十七座防洪台,今日终成大道基。伏羲的声音带着琴韵,去火云洞吧,吾等留了三卷《人皇典》与你。
记住,神农的声音混着药香,鼎在人在,鼎亡人亡。
轩辕的声音最沉,像战鼓擂在心头:百年后巫妖大劫起,这九鼎...是人族最后的盾。
大禹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他想起当年在会稽山杀防风氏时的犹豫,想起涂山氏望穿秋水的目光,想起帝舜临终前那声叹息——原来所有的煎熬,都是为了此刻的圆满。
人族子民听令!他突然起身,玄圭在掌心重新凝聚,声音穿透云层直上九霄,此鼎名为九州,乃我人族立族之基!
话音未落,九道光柱突然拔高百丈。
原本分散在九座山巅的巨鼎同时震动,金、木、水、火、土五色光华从鼎口喷薄而出,在人族大地上空交织成一张半透明的光网。
正在东海渡劫的蛟龙刚触到光网便发出惨嚎,鳞片大片剥落;试图潜入西戎的妖修被光网烫得焦黑,连本命元神都被灼出裂痕。
结界!老臣跪在观礼台下,望着自家孙子被光网托住——那孩子方才爬树摔下来,竟被一层暖融融的气墙接住了。
他颤抖着摸向胸口,那里的祖传神牌正在发烫,上面的夏字金漆亮得刺眼。
千里外的汤谷山巅,王天突然咳出一口黑血。
他望着识海中剧烈震颤的轮回钟,眼底的轮回纹转得更快了——方才九鼎结界成型时,竟有一缕气运顺着他留在祖龙九子体内的灵识钻了进来。
有意思。他抹去嘴角血迹,指尖轻点眉心,轮回盘瞬间展开成六重光轮。
在光轮中心,一枚半透明的玉佩残片正缓缓浮现,上面的纹路竟与九州鼎上的神木脉络如出一辙。
山风卷起那枚墨绿色的叶子,轻轻贴在轮回盘上。
叶尖的绿意与玉佩残片的光纹相触,在王天识海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他闭上眼,忽然听见混沌深处传来清越的钟声——那是比轮回钟更古老的道韵,正顺着叶中的木灵本源,缓缓渗入他的灵识。
原来如此...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红润,看来这混沌中的机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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