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幻想了很久很久的雪。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年少时多美的情话,后来也尽数都化成遗憾,掩藏在大雪中,消散在了山川湖海之间。
“沐风,我释怀了。”
叶轻瑶站在深夜的窗前,身上的冷意让她久久迷蒙的大脑都清醒了几分。
窗外的灯火尽数熄灭,纵使城内繁华四起,离开了那霓虹灯火的点缀,郊野也是同样的荒凉。
只有那白得透光的雪,成为这暗黑之夜的些许点缀。
这场雪,来得终究是晚了些……
叶轻瑶初六就从家出发了,这一年自己的种种作态让她只想逃离熟悉的人身边,心底的愧疚升腾而起,期许太重,只想逃离,不想再让他们再看到自己的狼狈和糟糕。
云省的雨绵延了整个冬季,粉色的樱花被装扮了惨淡的白,直至零落成泥,你看,美好总是顷然间出现,结局再美也不过是凄美的童话,那万里山川湖海的广阔,又岂止是脚步所能丈量的。
大雨延误了飞机,叶轻瑶在机场呆坐着,来来往往的人在主动开口前,在生命里扮演的都是甲乙丙丁的角色,有一扇门被关上了,留下叶轻瑶在昏暗的角落自我沉沦,生命的猛兽在禁锢的牢笼里嘶吼,却始终撕不破那捆缚的绳索。
十一点半,本来该抵达江城的时间,叶轻瑶却才刚刚登机等待起飞。
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夜空,引航灯是这浩瀚苍穹的唯一一点光亮,这更像是灵魂的牵引绳,是罪恶,也是救赎。
长久的静默是那时候生命的代名词,如同厚重的帷幕,缓缓遮蔽了过往的喧嚣与繁华,寻找新生的路上,那些深扎进血肉里的刺痛,在暗夜翻涌,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湿了脸庞,冰冷的,刺骨的。
黑夜包容了所有肮脏和靡乱,也啃噬了所有惶恐和不安,是谁总是想着黎明,却在黑夜歇斯底里?
凌晨一点半,还是那个熟悉的老时间,叶轻瑶抵达江城机场,人群散尽,机场里冷冷清清,她拖着行李箱拨通了酒店师傅的电话。
“师傅您好,我在美团上定了您们家的酒店,您们现在方便过来接我吗?”叶轻瑶的语气里透着小心翼翼,她对谁都这样,或许是伪装得太久,明明内心淡漠得要死,说出来的话也满是温情。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在哪?”
对面的语气算不上好,却也同意了来接她,这么一想倒是也不错。
叶轻瑶本来订了三点多的火车票,奈何飞机晚点打乱了所有行程,又打不到去汉口的车,便只能订了酒店再重新规划。
走到出站口,冷气密密麻麻地扑面而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叶轻瑶叶轻瑶抬头,高高的路灯之下,雪花飞聚在那里,遥远又梦幻。
“下雪了呀。”
轻轻的声音自口中溢出,叶轻瑶走了过去,站在路边,雪很大很大,地上已经是白茫茫一片,看得出来,这还是小了一些,可以明显看出绿化带上的雪化开了不少,但这确是叶轻瑶所看过的最大的一场雪。
好像很多年前,叶轻瑶也向往过一场雪,一场西北的雪,只是错过了的是时间,是年轻鲜活的岁月。
雪伴着风,吹起蓬乱的头发,簪上雪花钗,落下满头白,但叶轻瑶并不觉得冷,或许是心冷了,便连对外界的感知也都迟钝了几分。
约莫三点钟的时候,终于等来了酒店接机的车。
叶轻瑶订的酒店距离机场八九公里,去酒店的路并不好走,郊野的灯火尽数熄灭,叶轻瑶转头看向窗外,只有白的暗影。
“姑娘,你这么晚到是飞机晚点了吗?”开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语气比接电话的时候要和善很多。
“对,晚点三个小时”叶轻瑶想开口说声抱歉,却最终也没说出口,“这场雪是刚下下来的吗?”
“昨天刚开始下的,姑娘你可赶巧了,这是去年到今年为止下过的最大的一场雪,估摸着还得持续几天。”开车师傅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这雪下的,好几条路都封了走不通,明早起来估计打车都难喽!”
叶轻认真地听着师傅的言语,但脑子却做不出来反应,最近的反应极慢,明明知道别人在说什么,就是没有办法作出回应,就像是得了失语症一般,没有任何交流的欲望。
说着说着就到了酒店,叶轻瑶办理了入住,很小的一个房间,空调是坏的,整个房间都被冷气充斥着,但比起刚毕业那一晚,已经算是很好的居所了,没有什么可再挑挑拣拣的。
好在还有热水,叶轻瑶洗了个澡,身上的疲惫感少了退却了几分,一看手机,已经五点多了,天色比之前凉了几分,就连房顶上,车顶上厚厚的雪也都清晰可见了,叶轻瑶躺了会儿实在冻得不行,干脆起床坐在了床边的藤椅上。
窗户被扒开一道小口子,冷风灌了进去,叶轻瑶找了件衣服披上,静静地坐在藤椅上,在天亮,也在等一个结局。
雪似乎是感受到了殷切的期待,在天色已经完全清亮的时候,下得越发大了起来,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化上雪白的妆。
看着纷纷扬扬的雪,在那么一瞬间,叶轻瑶是真的释怀了的,过往再撕心裂肺又怎样,再难以忘怀,再不甘心又怎样,大雪之下,他和她都得臣服。
“沐风,我释怀了。”叶轻瑶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眼泪想要溢出眼眶被生生憋了回去,她没再迟疑,转身收拾了行李便退了房。
出了酒店,就像是进入了冰雪世界一样,回头再看酒店的屋顶,也被铺上了厚厚的雪,就像是雪中城堡一样,梦幻又烂漫,叶轻瑶是喜欢这样的景的,可今日不同往昔,再震撼的场景也再难激起她心中的半分涟漪,唯一能支配着她继续向前的就是那生的意志。
重新抢到的票是傍晚六点十八分的,于是叶轻瑶便拎着行李箱走到一片宽敞的雪地玩了起来,看多了电视剧里的堆雪人、打雪仗、扔雪球,温馨又浪漫,却未想过原来雪是那么冰冷刺骨,就像是利刃插进了血肉一样,没一会儿手就僵硬得不能动了,只能罢了,把手揣进大衣里取暖,却久久暖活不过来。
后来拉着行李箱走了一公里多到了公交站台,却因大雪封路停运了,只得打车,但前面排了长长的队,就在叶轻瑶觉得自己要交代在那里了的时候,出租车像是救命的浮木一样,把她从寒冷之域拽出,在车内空调的作用下,体温开始回升。
重新走一走楚河汉街,同样的是寒冷的天气,心境却全然发生了变化,景依旧是那些景,身边的人却早已不在,再喝一杯书亦烧仙草的焦糖奶茶,却品出了苦涩,离开了那个熟悉的人,就连那事、那景都觉得如此陌生。
叶轻瑶拖着行李箱走过他们曾一起走过的地界,武昌站外的天桥上人来人往,不见当初打着太极的少年,蜜雪冰城旁边的馄饨店还没开业,红杉树依旧没有长出枝叶,破败又荒凉,一起走过的长街上人熙熙又攘攘,他们跌跌又撞撞,如今只留了叶轻瑶在长街上迷茫,转身,不知来路,向前,不明归处,她就像一个迷路了的孩子,在原地无措着,迷茫着。
“如果有一天,我迷失在人海里,你会去找我吗?”
“会的,无论你在哪,我都会去找你。”
回忆的泡影碎了,叶轻瑶很想蹲在大街上大哭一顿,可她知道她再也没有了资格,没有人会再站在等地等她,往后的路,需要她自己去走了。
明明这世间繁华四起,可她的背影荒凉又落寞,跟现实中的一切格格不入,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她被丢掉了,就像是被厌弃了的洋娃娃一样。
终于,她没有力气再走,曾经的印记就让大雪掩埋,让风雨冲刷吧,她,走不动了,也不想再走了。
五点钟到火车站的时候,动车再次晚点了,晚点一个半小时。
等待,永远都是漫长的等待,等待花开,等待太阳落下去了再升起来,所有人都在等待,可她厌烦了,不想再等,于是灵魂再次在身体里叫嚣,吵得她心烦意乱。
列车好不容易出发,路上又出了故障,电力供应不足导致动车无法向前,在半路走走停停了很多次。叶轻瑶在车上睡睡醒醒。
到苏城已经三点多了,烟雨江南从来不是谣传,淅淅沥沥的雨氤氲了夜空,叶轻瑶拖着行李箱出站的时候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心还是止不住地被刺痛了一下。
沐风走了过去,自然地想要接过叶轻瑶的行李箱,叶轻瑶迟疑了一下,还是任由他拿了过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叶轻瑶,出息,就这么点事就又要把持不住了?”叶轻瑶自己都唾弃自己。
对于沐风,她好像总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事情过不去所以不开心,不在一起了就又疯狂想念,每天都在心里内耗。
打了一个多小时才打到了车,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好几眼,想开口又硬生生被他们之间的冷气压压了回去。
好在车站距离住的地方不算远,司机师傅心里暗暗吐槽,“两个祖宗,你们俩在不下车我都要被你们俩冻死了”,于是在俩人下车后一溜烟跑了。
进门换了鞋放了行李箱,叶轻瑶要去洗澡的时候被一把沐风拽回去压到了墙上,叶轻瑶想要反抗深处的双手刚好方便了面前之人,把她的双手举过头顶扣押在墙壁上,细密的吻就落了下来。
叶轻瑶心里憋屈,别过脸去,被沐风死死捏住下巴扳了回去,却还是不服输地咬紧了嘴唇。
“怎么啦?”沐风的嗓音嘶哑又低沉,听得叶轻瑶心里一颤。
“你弄疼我了,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
“你觉得呢?”说着又要吻下来,叶轻瑶的泪烫到了他的手指,他别过脸,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去洗澡吧。”
叶轻瑶冲进浴室关上了门,花洒的水浸湿了她的衣服,顺着脸上留下的是水,也是泪。
她打心底里看不起自己,明明很抵触以前的事情,也下定了决心要离开,可是沐风稍微一撩拨她,她就溃不成军了,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廉价又矫情,恰好,所有她讨厌的样子自己都有。
好半天,叶轻瑶才从浴室出去,沐风给她吹干了头发,然后便欺身而上,叶轻瑶见反抗没用便放弃了抵抗,最后一次,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叶轻瑶这么想着,眼泪又不受控制地落下了,沐风很温柔,但叶轻瑶还是觉得疼,身体疼,心里更疼。
新的一年从开工开始,他们的故事,他们微薄的爱情,埋葬在大雪落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