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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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我早早起来和惜月忆安一起,开始上上下下让每一扇窗门都拥有一个倒福,最后贴到了大门口。

“姑娘,请问陈大夫可住在这里?”询问我的是位男子,三十来岁,神色慌张。

“可是陈思良。”

“是是是。”

我将手中的下联交给惜月:“你随我来。”

我走在前,犹可辨身后之人的焦急,纵不知也加快了脚步。

“陈先生。”我敲响厨屋的门,“有人找你。”

“嗯?”他起初疑惑,来到门外,见到那位叔叔便请他稍待,立即洗净手,取来药箱随他离去,一句话也没留下。

黄梅的团圆饭都是未时吃,鞭炮也是吃饭前放,我望着空荡荡的厨屋,用指甲戳了戳洗的白白净净的鸡肉,跑出门拉着惜月忆安回到厨屋关上了门。

“我没做过呀。”忆安环顾四周,左右为难。

“我也没做过呀,但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吧,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哎,医者。”惜月感叹。

“哎呀,能有多难,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听我的。”我拍拍胸脯,开始了指挥工作,这个鱼汤要先煎几个鸡蛋用开水熬,那个鸡肉滚面粉蛋液炸,加点盐加点糖,乱七八糟一通指。

“你倒是帮个忙啊。”忆安慌慌张张的找碟子盛菜。

“好好,帮你。”我“贴心”的接过忆安手中菜,放在煮米饭的锅盖上,借蒸汽保温。

折腾了一个时辰,总算做好了一桌子菜,为了显得比较正式,我们在正厅搭起圆桌,铺上红布,我拿着飘摇青烟的香柱,小心点燃门前悬挂的红鞭炮,趁它不注意,跑回园内,闭唇掩耳。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阵烟雾一阵响。

清池涵月,洗出千家灯火,我将红灯笼挂满小院,烛火伴着天星,零星的山石也足以生情,卧室的窗户虚掩,透进玲珑的芭蕉树影。

见他伴新月而归,我提灯去迎。

“陈先生。”

“还没喝药吧。”

我点点头,他接过我手中烛灯,带我往厨屋走,进屋又取清水一盘。

“陈先生,明日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你想去哪儿?”

“东山寺。”

“五祖寺吗,”他将分装好的药泡入清水中,“天下禅事问黄梅,倒是可以去看看。”

这是答应了,我笑着打开了厨屋的锅盖,里面一直温着给他留的饭菜。陈先生似乎很惊讶:“给我留的?”

“不然呢!”

他洗洗碗筷,就这么站着吃了这顿团圆饭。我坐在一边本想等他吃完饭煎药,奈何白日玩累了,安静下来便觉乏力疲惫,他是看出来了,让我回去睡,还说药煎好了再唤我起来喝。我应下回到卧房,欢愉是留不住的,平静过后是淡淡的失落,也只好都带入梦乡。

暖风吹动,绿叶婆娑,大别山下,踏石阶,提翠裳,丛林幽深隔尘寰,风送钟声落九霄,一缕香升起了青烟绕上,合双手在胸膛,我抬首菩萨正垂眸与我相望。

临羡自知病无医,不贪此生命短长,但求姐妹同一道,见一见世间好风光。

东山寺外有成片的油菜花田,春来满地金黄,山道旁有簇簇映山红,春来漫山添香,东山寺中还有一棵樱花树,樱落如蝶,最是留客。

奈何而今正月,见不到油菜花田,见不到漫山杜鹃,见不到樱花浪漫,冬临又无雪,也没有青山白头,实在可惜。

我没有告诉惜月忆安,也没有告诉陈先生,那是一份藏在心底的遗憾。忽然,一丝暗香自身边划过,太轻太浅,似有若无,以至于我都未曾放在心上。还是惜月扯了扯我的衣袖,手指向一处喊我瞧。我抬手心头那一点点遗憾也叫暗香消弭。在那五祖寺大殿之前,两株黄梅傲立冬春,妙香满树,我想摘下一朵戴在发间,只是祖庭庄严,古寺厚重,这一朵朵黄梅与佛作伴,纵我有心也不敢攀折。黄梅映黄梅,是我忘了。

惜月是从不信神佛的,此时倒也陪我拜了三拜,忆安所求我大抵能猜上一二,若非是与那位青梅竹马的施相公的姻缘,便是我的安康吧,倒望她求前者。令我没想到的是,陈先生竟也步入寺庙焚上一炷香,他是大夫又颇有学识不该和惜月一样吗?我好奇询问,却只得了他一句“入乡随俗”,我品了品倒也有些道理,我原也是不信的,生在了“小天竺”也信了几分,旁的寺庙我也是不拜的,只对东山寺有着另外的信仰。

我又追问他可有所求?那时候惜月忆安去拿寺内取斋饭的竹牌,他说了福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那你这个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我忍不住泼冷水,他却只是一笑道:“我尽力。”

我望着他一双含笑的双眸,忽然有些“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之感。后来,惜月和忆安回来了,我们便进了斋堂,吃的是寺中的传统名菜“三春一莲”即为煎春卷,烫春芽,烧春菇,白莲汤。春卷的主料是一种唤作“地菜”的野菜,用油豆腐皮卷着。春芽则是香椿树的嫩芽叶。而春菇更是东山出产的松乳菇配着荸荠、春笋。虽然有些不敬,但不得不说弘忍大师在吃上还是挺有天赋的,就说那白莲甜汤,忆安便喝了两碗。

拜过寺庙,再沿石阶登山,石壁铁索犹在,山顶的那截枯木还平静地躺在浅坑中,还是我熟悉的大别山。申时我们便环山回到了五祖寺的汉白玉大门前,忆安贴心的雇了顶小轿,我也着实是累了,坐上小轿便倚着轿子睡了过去,总归是不如从前了。

我大抵是一路睡回去的,初二,初三乖乖休息了两日便准备离开了,这天晴了阴,阴了又晴。就是不见雨水,更莫论一场白雪,如今临近立春往后大概也不会有雪。今日的风有些大,我放下了车帘,不多时周管事雇来的人便将东西都收拾好,抬上车。车夫驾驴前行,终究是没看到雪。

我忍不住同惜月忆安分享,那年的垂柳被风雨摧残的只乘下枝条一场雨后,挂上一粒粒扁圆的冰晶,好似仙女剪断珠帘挂在人间,走在那条烟柳道上,恰便是登云梯入仙境。惜月说京城的柳树也会结冰,我笑应那不一样,京城的柳枝结冰是一长条均匀的,而那年的冰是如彩线穿珠,每颗间都留着间隔,我又讲了雪,说纷纷扬扬一夜,醒来便见银装素裹。惜月又说,京城的雪也是如此,她生在京城,我知道她一定很爱那个地方,但我还是说出了不同,京城的雪落下了便久久不化,而黄梅的雪生命短暂,总是在深夜无声无息的飘落,不过一两日便化作路上的积水。忆安便笑说原来是物以稀为贵。说的倒也不差,我坐在炉火边吃完了一颗忆安买来的蓑衣圆,突然很想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在我走时看到飞雪,于是鬼使神差,我挑开车帘。

是为照顾我的身体,每次坐车,陈先生总要嘱咐车夫走的平稳些,不要太快,寒风带着星星点点划过人间,它不盛大,甚至微小的让人忽视,却还是来到了这个世界,映入了我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