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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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各自静顾西湖,一路无言,在这样美的风光里,我们默契的用无声,代替了最华丽的文章与最激荡的唱颂献给西湖。

 白云在蔚蓝的水低驻留,偶尔一只鱼儿游过,柔软身姿拨弄起西子的酒窝。翠荷窈窕,淡涂脂香,夕阳绯红,浓上艳妆。我在这样淡泊安宁,无私深情的湖水中漫游一场,却没有诗文可以侍奉,有的只是对依依杨柳隐隐群山,娇娇粉荷的留恋。

 幽意无断绝,此去随所偶。我满心激动而来,西湖却叫我们像隐者一样,款款而行,悠然而去。

 那处客舍就立在西湖大概一里地的地方,好在忆安提前问过,不然还得走散。

 为此,陈先生还与我们好好说道了一番。

 一夜休憩。

 昨日游湖赏景,有些走马观花,今朝身临其境,要识“庐山”真貌。

 自断桥,过白堤,至孤山野径,虽说矮山避世,自有幽静,然山林之中多蚊虫,又逢落雨,更是出没的时候,像忆安这般招惹蚊虫的,才走到四照亭,便被叮了四五口血。

 无奈我们只得下山,虽然有陈先生调制的药膏,也怕忆安被山里的蚊虫瓜分了。

 西汵桥畔慕才亭,十二联句哀红颜。那是钱塘苏小小之墓,可怜西泠桥上人来人往,车马通行,不似黄梅阁清静,却好在有飞雀倚亭,与新荷香风作伴芳魂,算得是红尘之中一东篱。

 若论杭州酒楼,各有千秋,最动人心者,唯有伴孤山倩影,临平湖秋月,名自诗中来,楼挨西子开的湖畔名店,名曰:楼外楼。

 山外青山楼外楼,杭州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巳时中,上二层楼,趁饭点没到人烟少,选一个靠窗的好位子,要一壶淡龙井并一碟荷花酥,风摆柳,雨悠悠,更添妆色不添愁。

 当然了,我喝不了茶,只是饮些清水配上西湖风光也多了丝丝甘甜。

 悠闲坐上半个时辰,饭菜端上,东坡肉、荷塘三鲜和宋嫂鱼羹,外加一锅蟹粉豆腐。

 一楼风月当酣饮,十里湖山豁醉眸,纵无酒。

 我从未遇见比西湖更美的地方,从来没有,锦城云乐不及,庐山灵秀不及,菱湖婉约不及,黄山险峻不及。唯有黄梅家乡地,沉沉乡情可比拟。

 歇息至未时末,乘船登湖心亭,雨依旧断断续续的下,小船儿犹如湖上芭蕉,孤孤单单,飘飘摇摇,靠近渡口,惜月忽然开口。

 “糖糖,我怎么觉得,刚刚在对面的岛上瞧见了风月无边的石碑。”

 “是啊,我好像也看到虫二了。”忆安“附议”。

 遂问船家,方才经过的小岛是何处,谁料船家竟言,是湖心亭。

 “那儿是湖心亭,那这是何处。”惜月微嗔。

 “这是小瀛洲呀。”

 “小瀛洲,可是我们要去的是湖心亭呀!”船家听了小忆安的话也是吃了一惊,忙来道歉,又言再渡,忆安却觉,来都来了,不如就此探探这小瀛洲如何能比仙岛。

 雨丝丝,却无需撑伞,只因绿荫如盖夹道生,天成一座遮雨廊。

 岛上有湖,湖中植莲,朵朵浮水,开如画卷,五光十色,丽而不争。时有鸳鸯嘻戏其中,衔莲而食。我一时兴起,掰下半块荷花酥,搓碎了丢给湖中鱼儿,锦鲤争食,盘聚如一团金红的漩涡。

 往湖中小道走,遇一段碎石桥,流水自石中淌过,叫这片隔堤相望的湖水,有一处狭缝相会相见。

 提绣裙,踏碎石,惜月更是点起脚尖,在石面上跳过来跳回去,忆安一面嘱咐惜月当心足下,一面拉着我的手死死按住我想一起玩闹的念头。

 “诶,那里是不是有人抚琴。”惜月忽言。

 “小声些,去听听。”忆安比出一个禁声的动作。

 御碑亭后,果然有人影,老者两人,侍从一位,其中一老者面前置一架素琴。

 我们在亭后悄悄听,却不料我一阵连着一阵的咳嗽,惊扰了亭中人。

 “怎么不弹了。”

“咳声太杂,弹不了。”

 是在说我吗,我探首望去小心翼翼,只见那听琴的老头儿正望着我笑,那弹琴的却不动声色低眸看琴。

 好像真的在说我。

 “那不弹了不弹了,喝酒喝酒啊。”

 都这样了,原本不该再打扰人家的好兴致,奈何雨丝儿留客急急的落,打得叶儿颤巍巍的躲,倒叫人不得不进亭避它。

 又是惜月厚着脸皮上前叨扰,好在两位老先生也未拒绝,只是当真不再弹琴了。

 那听琴的老先生还叫我们别介意,说哪位弹琴的老者就是这般性情,有外人在便不愿抚琴。

 看来他们定是一对及好的朋友,不然琴声怎会只与一人听。

我们各自做在一边,那老者时而与我们攀谈一番,些许家长里短,不作细言。

 待雨渐停,阳光自云城中点点探露娇颜,家仆收拾了东西,两位老先生要走了,看看天色不早邀我们一同离去,如此缘分到也是难得,我们便依言而行,到了岸边才发现,两只船竟也停靠在一处,船家还凑在一起闲话。

 一同登上船,船儿前后使去,左右结伴,忽然霞光之下一抹彩虹浮出天幕,映入眼帘,与此同时,那坐在船头的老先生一声高呼:“王兄,王兄,你快看,天虹都在为我送别啊,啊,啊哈哈哈哈……”

 他笑的痛快笑的爽朗,引得乌蓬中人走出来瞧看,一声“李兄。”却是哀落叹惋。

 “诶诶,你们说他俩像不像王维和李龟年。”惜月遥指船上二公,低声私语。

 “什么,王维和李龟年,哈哈哈哈……”忆安听明白了,开口唱起一曲《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起初还有些不懂,听到忆安唱这红豆曲也恍然大悟,可不就是王维写与李龟年的送别诗吗。

   两只船离得不远,那船上李公听到这边的红豆曲,竟扣舷伴奏,又与王公呼道:“王兄,王兄,王摩诘江上送李龟年写下相思,你今日西湖送我可不能无诗啊。”

 “哼,我怎敢跟摩诘居士斗诗啊。”

 “你不写,我可就不走了。”

 “竟还是个耍赖皮的。”惜月掩唇嬉笑,我们闹成一团等着那边船上的送别诗。

 “你容我想想。”

“你可快点想。”

船公知解人意,两船相伴一路不曾分离。

琴声低,似哀鸣,低唱和风起,催人动悲情:“疾风逐碧浪,急雨逐荷幽。狡狯逐我友,世事逐清流。一茎何妨秀,万株难争流。此去谁同偶,天涯无归途。”

“王兄,”我见那船上二老皆落泪,这歌中意耐人寻味,这别离事苦不堪言,却也只是片刻,那李姓老人遥望天边五彩虹含泪而歌,“我自一茎秀,万株莫争流。独去千里外,架虹寻君游。”

 他唱罢拭泪,又是那万事不入心的模样,言道:“谢王兄的诗,记得明早我走的时候写在纸上送给我。”

 “记下啦。”

 船到此地各向两处,人到别时各奔东西,因为分别总是难免,同行的时光才倍加珍贵。

 但愿此生还有聚首时。看着渐远的船儿,我暗自为这对暮年好友祈祷。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忆安笑咏,是黄庭坚笔下的词句。

 我的目光又为那五彩天虹霞吸引,它美的就如那只船上两位老先生的友情,也像这只船上三个女孩儿的情谊。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不知为何,忆安又唱起了红豆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