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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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日,五百里,来此锦城。先拜都江水,再访青城山,锦程云乐事,今朝且一览。

锦城之今日,赖二王之功,一水之养,二千余年留存至今,至今犹造福于蜀地百姓。从前没有都江堰,江水皆入乐山,乐山长洪,而城中多旱,蜀郡太守李冰同其子历时二十载,驯水入平原,一道“鱼嘴”四六分水,二八分沙,将岷江划为内外二水。我便是站在一处高亭之中,眺望那块浑身铆钉,而千年不动的巨石块。一江之水自此二分,乐山不涝,平原不旱,有此都江堰方有锦官城。江水依旧滚滚而来,如钟鼓,如奔雷,我带着对这福荫千年的都江堰的敬意,走进二王庙中。

江水本无意,沙石亦无情。有情有义的是人。

又岂止李冰父子,还有挖土凿山的百姓,以及,眼前这索桥的建造者。这是安澜桥,但是我更喜欢他的另一个名字——夫妻桥。

原安澜桥为战火所毁,何先德先生与妻子杨氏来岷江游玩,欲坐船渡江,却打听到在此摆渡者坑害百姓,揽收钱财,江水湍急,又至渡河百姓死伤无数,便决心修筑长桥,以渡万民,千难万难,好容易于急流之上飞架索桥,却因此被那些失利之人记恨,从前的安澜桥没有栏杆索绳,便有一人不慎失足落水淹死,他们借此荒诞之由,将何先生告入官府,可笑官府竟以死罪论之,处以斩首。我听此已觉悲哀,又闻何夫人自夫死后集资改桥修建栏杆,更觉悲壮。扶铁索栏杆,惜月牵着我,走在安澜桥上,不怎好走,又有江水滔滔足下更觉惊险,我们走的小心,只怕一步踏重压断了这飘摇百年的索桥。福兮祸兮人间事,江水流兮诚不知。它不知自己曾灌养一城,不知自己曾吞没生灵,千秋功罪,谁人评说?两道绿丝绸。

走过外江,我来到“鱼嘴”之上,凉凉清风携芳而来,远山长长,云海茫茫,心为这一水激荡。

“看我,哈。”我并起右手食指中指,朝那江水分离处划去,是学天上仙,挥手分江河。

沿内江,缓步行,见江中泛起一道道白痕浅波,那是鱼儿在水中游戏。一对鸳鸯相逐清波,一只白鹭长空来去,赏不尽。

飞沙堰,调水减沙,功效甚奇,只是也因此我见到许多鱼儿瞪着双眼死在了飞沙堰后的浅水之底,目之所及,多少生命。

飞沙堰旁不远,便是宝瓶口,石栏杆前,那一帧之美,我余生不忘。

那是在江水下流之处,上下高低不过一阶之距,然全然呈两色之水,高处深绿微墨,低处明绿飞白,我只说是翡翠流纹,碧玉环山,彩墨倾融。

往前走至观澜亭,我们稍作休息,这亭下之土唤作离堆,当年李冰治水为山体所挡,便以火烧山,再浇以江水,冷热之下使山体易凿,历时八年,才疏浚了江道,这离堆便是因此与母体分离。

我身坐亭中,目及绿江,渐是夕阳黄昏,原想于此稍息便走,怎奈一日行程,游览时尚不觉,如今停步静心,自觉疲惫的紧,想来忆安和惜月也很累吧。

合眸枕臂,我半睡半醒,侍导者引来小轿,我慵懒起身,不经意间看到那半江碧绿,化为清灰,再回首,缘是日光凋谢。

“大抵好物不长留,走吧。”惜月牵起我的手。

客舍是忆安家中管事先生安排的,在锦官城一条繁华的街道旁,我入城便被闹声吵醒,满城灯火明,在将近客舍的那条街道上,我们下车步行。买了六十文的炙猪肉,一长条炙好的猪五花,切成小小一块,取三只竹签插上,蘸着一点儿辣椒粉,肥瘦相间,香脆非常,毫无油腻之感,只是辣椒粉有些呛,我没敢多吃,还是记着陈先生的嘱咐的。

夜渐深,服过药,擦身欲眠,窗外犹是灯火如昼,我披衣推窗长望,多少人依旧小馆停坐,多少人依旧摆摊叫卖,多少红烛明灭此夜,然我却终是不敢去享受这样的不眠,闲窗息烛,合被垂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