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有个人说话了,“潘师傅,你问问你儿子,咱们的遣散费........”
我爸又看着我,“是啊!你这些叔叔伯伯,婶子阿姨的遣散费你不得给吗?”
人均两百的遣散费,二百三十七个人,又是差不多五万,还有大后天的一万六.......
晚饭想吃个馒头都没钱买的我,是不会变钱。我想的是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而不是遣散他们。
但是这只是我想,拿到二棉厂才仅仅只是个开始,后续的资金才是个天大的难题。什么都没做到之前,我不喜欢吹牛逼。我还是喜欢只做不说。
大凡赶紧扬声道:“那个,大家听我说啊!我已经联系好了一个收废品的大老板,明天会带着大笔的现金过来收购我们厂子的设备,卖完了就有钱了!盛哥说了,不仅仅有遣散费,我们还要把大家的工资也给补发了!”
我并没有出声反驳。因为现在二棉厂已经属于我了。我做什么不需要跟他们解释。
我现在在寻思着,如何搞钱!搞大钱!
拿我这些年闯荡出来的名声,去搞大钱!
这是我的机会!
这些年,被当街砍杀的,被抓走判刑的,枪毙的,我认识的都不下十个。
一个老前辈告诉我,逞强斗狠的年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搞钱的时代。
所以,不仅仅是为了二棉厂的空气里不再弥漫哀愁,这也是我翻身的唯一机会。
什么都不知道的父亲,居然气急败坏的一把抓住我的领口,“你个臭小子,你要卖咱们厂的设备?你这个败家子,要卖家当?”
我爸跟这个厂子的感情,我是最清楚。在二棉厂工作了一辈子,虽然连个小组长都没混上,可是先进工作者的奖状,那是每年都有。就是那玩意当不了饭吃。
从我的名字就知道他有多爱这个厂,潘棉盛——二棉厂昌盛的意思。
只不过我当兵回来后去派出所把中间的那个“棉”字去掉了。
说来也奇怪,我一改名字,二棉厂就江河日下,不到两年就停业等破产了。
我爸有一次还说二棉厂之所以破产倒闭,都怪我改名字........
他似乎这才注意到我腹部的伤口,脸色一变,“你怎么受伤了?谁弄的?告诉我,谁特么的把我儿子伤成这样,告诉我,老子跟他拼了........”
虽然他没有一天不骂我,但是我却知道,他只是不擅长表达父爱。
我干脆闭眼。
他见我不搭理他,找上了大凡,近乎咆哮,“大凡,你说!谁干的!你个小兔崽子,你今天要是敢不说实话,我让你爸来揍你.........你个小兔崽子,你跑什么跑,别跑........”
父亲有些气急败坏的搬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了我旁边,看着那一屋子工友,还是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我跟我儿子商量下,总而言之,我老潘的人品你们总信得过吧,放心,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我父亲虽然脾气臭,但是多少年的先进工作者,那可是实打实的干出来的。也就是因为脾气臭,动不动骂领导,所以一辈子都只能搞个虚名,没有实职。但是嫉恶如仇,公平正直的名声威望,绝对是二棉厂排得上号的。
叔叔婶婶们逐渐的散去........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就剩下我们父子二人。
他掏出了烟丝,还有裁成小方块的报纸,开始卷烟。
罕见的第一次给我卷了一根,看着他粗糙的大手递到我嘴边的烟卷,我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他竟然又主动的给我点火,这么粗犷的父亲难得的温柔,很明显我是有些消受不起的。
我推开了他主动递过来的火机,自己掏出了自己的火机给自己点燃。
他有些尴尬,怒视着我,“上不来台面的东西!老子给你点烟,你躲什么?”
他满是皱纹的脸,不知道蕴含了多少沧桑和心事,我来不及细细的阅读,他就已经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终于清静了,虚弱的我,闭眼,先睡一觉再说,还有一件大事等着我去做呢,我得快速的恢复体力,说不定又是一场恶战.......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挣扎着要坐起来,传来了大凡的声音,“盛哥,你醒了!”
说完,就看见打火机亮起,大凡点燃了一根蜡烛,“你饿不饿?我值班室那还有点挂面,我去给你下点?”
我点点头,“好!”
他走到门口又转身笑眯眯的给我说:“盛哥,我刚给那个收废品的老板打呼机了,他回我电话说明天就过来跟我们谈,带现金........”
我不置可否。我在意的是现金,是的,我现在需要一笔现金!
找来香烟,点了一根。
刚刚抽完,父亲竟然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搪瓷缸子,上面写着“劳动模范”,还有一双筷子。
面无表情的坐在我旁边,“趁热,吃了!”
说完,把搪瓷缸子塞和筷子塞进了我的手里,我拿开盖子,肉香味扑鼻,竟然是满满一缸子鸡肉。这可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得上的美味佳肴!
我一愣,看着父亲。
父亲瞪我一眼,“看什么看?老子回去就开始杀鸡,炖到现在.......赶紧吃了,把汤也喝光,汤有营养.......你看你都流了这么多血,好好补补.......”
说完,扭头走向了办公桌,把有些偏远的蜡烛,找了个离我近点的地方滴蜡焊住,然后又回到了办公桌那,眯着眼开始卷烟.......
我妈一共就养了五只鸡。都是养到过年的时候才会宰杀的。
我也确实饿了,鸡汤又那么香。
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口气吃得精光,汤也是没剩下一点,吃光了才想起来,这满满的一大缸子鸡肉,应该就是一整只鸡,也就是说,我全吃了,我爸我妈一口没吃........
有些懊恼的放下缸子。
父亲在絮絮叨叨,“以前是啥都有国家兜底,现在就像是爹妈撒手不管了.......我们二棉厂的工人就成了没人管的孤儿........我们这辈子都在织布,做毛巾,做手套,也只会这点手艺.......想要重新找出路,找个养家糊口的职业,真的是很难啊.......”
没有手艺,在社会上谋生当然困难!
父亲看向了我,浑浊的眼睛在微弱烛光里,黯淡无光,“厂子如果还在生产,大家每个月还在领工资。医药费还有人兜底........那么好多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父亲不胜唏嘘,“都是没钱闹的........”
“我是说.......儿子啊........你的那些叔叔伯伯婶婶阿姨,下午都跑家里去了,都眼巴巴求我........那些个叔叔婶婶伯伯阿姨对二棉厂的感情太深,这个厂子是大家唯一的希望了!他们跟我想的是一样,设备要是都卖了,那他们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父亲又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们不同意你卖设备!我们希望你能恢复生产,让二棉厂重新兴旺昌盛!”
我和我父亲之间的聊天永远针锋相对,充满了火药味,下意识的嗤之以鼻,“真是搞笑,我一个他们口中的二流子现在成了他们的救世主了........”
我父亲似乎要发作,但是还是强忍着,“小子,你说你读书读书不行,当兵当兵没提干,混社会混出个啥名堂来了?你自己说说,你从小到大给老子惹了多少事?老子给你赔了多少钱?难得有个机会你能给我张张脸,报答下老子,你什么态度?”
好面子的我,被他这么一数落,逆反心瞬间爆发,反唇相讥,“后天要还银行的利息一万六千块!银行贷款三百一十七万。欠工人工资以及退休金差不多五十万。你不用给我多,给我一百万就行!我立马开工复产!”
父亲终于原形毕露,一拍桌子,霍地站起,怒而指我,“老子要有一百万,用得着这么低声下气的跟你说好话?你什么态度?老子养你这么大,我不说让你孝敬老子,你让老子扬眉吐气一把不行吗?”
他来劲了,“实话跟你说了吧,老子的牛皮已经吹出去了,咱二棉厂复工复产就这几天!咱家老大,也就是你会带着大家一起,让二棉厂再创辉煌,再次昌盛!”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真的是无语。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更是霸气了,叉着腰站那,“你老爸吹出去的牛逼!你这个当儿子的得接住!你要真做到了,我喊你爹都成........”
我真的是........无语到了极点........好像我俩就是两个极端,他总是那么多话,而我总是做了也不想说。完全就不像是两父子。
“你听到没有??”他怒目瞪我。
我们之间的对话,几乎每一次都会从大嗓门开始,而后不欢而散。
我感觉他都有些魔症了。这才仅仅是个开始,兜里还是一块钱都没有,你让我怎么让二棉厂起死回生?还繁荣昌盛?
我这个父亲啊,跟我完全是两个极端!大嗓门,大炮筒,稍微恭维下,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干脆不耐烦的撂挑子,“我把厂子给你来,你去再创辉煌,兴旺昌盛来!”
他瞬间急眼了,“老子自己几斤几两老子自己不清楚?老子哪有那本事!你不是侦查兵,你不是盛哥吗?你给老子想办法去!”
“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少吹点牛逼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