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克席睁开了眼。
“醒了？”默林的声音。
亚克席坐起身，发现自己回到了耶路撒冷城郊的悬崖边，而默林就盘腿坐在身旁，面向着耶路撒冷。
亚克席看了看手脚，虽然衣服都被烧烂了，可是身体却毫发无伤，想必是默林在他被火焰卷住身躯前救出了自己。
“老师，甘恩呢？”默林没有答话，也没有转头看亚克席，保持侧脸迎向他的姿势，视线一直盯着前方。
虽然看不清默林的眼神，但亚克席大概猜得到结果。
“……死了吗？”顺着默林的视线看去，耶路撒冷的主城墙完全崩坏，十字军在城内大肆烧杀掳掠，人命变得像纸屑一般不值一哂，惨叫哀号四起，有如炼狱。
半晌后，默林开口了。
“亚克席，你打坏一半的城墙，加速十字军进城的速度，阻止了万血咒完成。做得很好。”
一半？亚克席纳闷。
默林继续说：“作为守护者，要以这世间的平衡与最大利益为基准，你的做法并没有错，可是……”
亚克席看着耶路撒冷城中的烽烟四起，瞇起眼，微微低下头。
“看着！”默林沉声喝道：“不要移开你的视线，好好的看着！”
“是。”亚克席抬头挺胸，用漠然的眼光扫视满城凄凌。
“亚克席，告诉我，这些人是为何牺牲？”
“为了世界。”语气平淡。
“他们因你而死，你心中可有亏欠？”
“没有。”亚克席没有一丝犹豫、停顿，自然而诚实的说出心里的感受，“我采取了最适当的行动，以最小幅度的牺牲守护世界，无愧职责、无愧所学。”
“可这些牺牲者都是他人的父母、子女，如果这些人里头有你的家人，你还可以说无愧于心吗？”默林又问。
“老师。有件事我得向您禀明。”
“说吧。”
“其实你对童年记忆下的咒，早已被我解开了。”亚克席道：“我知道自己当年做过什么，也不曾感到后悔，就算他们是我的家人……”
“罪人，就该受到制裁。为了能保护更多的人，牺牲是必须的。”默林点点头。
“那甘恩呢？对于他的行为，你有什么话想说？”
“愚不可及。”亚克席冷然道：“他的行为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所以你杀了他？”
“由于他的行为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我除去了他造成的阻碍。”
“你杀了他。”默林说道，这次不是疑问，而是说明一件事实。
一件不容亚克席迂回闪避的事实。
“是的。”亚克席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我……杀了他。”亚克席皱眉，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声音会突然颤抖起来。
“呵……。”默林轻笑，右侧脸在阳光照耀下勾勒出深邃的光影轮廓。
“亚克席。”
“是。”
“恭喜你，你已经是守护者了。”默林说着，几块漆黑的碎屑从亚克席看不见的左侧脸落下，“而且还是有史以来最公正、最强大的。”
“老师，你……”亚克席一愣，连忙站起，绕到了默林身前。
阳光斜照的昏黄光晕下，只见默林的左半身焦黑一片，脆裂的皮肉翻起，肩胛骨等处还看得见森白的骨头。
“怎么会这样，冥后印应该会自动修补伤口的不是吗？”亚克席讶然。
“是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明明被卷进火里了，还能安然无事？”默林嘴角扬起。
在亚克席被自己放出的白焰吞噬的瞬间，默林及时赶到，抓住了他。
可当时亚克席的整副身子已被烤得有如焦炭，情况危急下，左半身也陷入火里的默林放松了对冥后檞寄生的箝制，任由它侵探进亚克席的灵魂深处。
然后带着昏迷的亚克席飞回悬崖，用残破的身躯守着他，看着他慢慢的与檞寄生同化，伤口痊愈，从鬼门关前折返。
而自己却——亚克席双手发抖，摸上了自己的左眼，“冥后印……在我身上？为什么……”
“亚克席啊，你知道为什么明明守护者应该不老不死，却换过一个又一个适任者吗？”亚克席缓缓跪倒，仍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
“人哪，都是自私的。之前的守护者，有的为了权、有的为了财——更多的，为了珍视的人，违背了冥后的檞寄生的要求，变得不公正，为了自己的私欲行事。”默林苦笑，“没有人能一直持有它，我也是，冥后的檞寄生早就想要换你当宿主了，只是我一直拖住它。”
“为什么是我？我不懂——”亚克席的手指深深剜进左眼里，疼痛剧烈，却流不出半滴鲜血。
“你太完美了。”默林轻叹：“无欲无求，公正严明，永远能为最大多数人的利益着想。简直是专门为它而生的最佳『容器』。”
“可是你已经保护了这个世界好几百年，它应该更认同你才对啊！”
“傻孩子，因为我也很自私啊。”
半身焦黑的默林缓缓伸出右手，轻轻抚上亚克席的前额。
“比起整个世界，我更想要保护你。我并不想要让它把你当作单纯的容器，让你背起这样残酷的重担。”
“我……”亚克席想说些什么，但话只到嘴边，就是无法说出口。
“虽然你一直表现得很冷静，对于万事都保持着中立客观的态度，但其实我和甘恩都知道，你只是还没有找到能让自己认同的人而已。告诉我，亚克席，那些被牺牲的生命，对你来说是什么？”亚克席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此刻默林一提起，他顿时感到一阵茫然。
“什么都不是，对吧？”亚克席怔怔的点头。默林叹气。
“我从前也跟你一样，因为拥有超乎常人的天分，而跟世界格格不入，甚至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是完全不同的物种。”默林再问：“那甘恩呢？他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甘恩……”一把大胡子，和粗犷外貌恰恰相反的温和个性，一直用宽厚的臂膀替自己挡住敌人的攻击，像个仁慈的兄长，对自己总是无微不至的照顾……
和甘恩相处的一幕幕回忆，从亚克席的深锁的心底飞散。然后，甘恩死前的一幕又再次于脑海中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