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站在王庭最高的瞭望台上俯瞰牧场。
被黄沙侵蚀的草场如同老人斑驳的皮肤，枯黄的草皮与裸露的沙地犬牙交错。
羊群挤在仅存的绿洲上啃食草根。
远处有三匹瘦马正在舔舐盐碱地泛白的泥土。
“殿下请看。”
鄂尔多指向东南方向，“往年这时候，乌伦河应该已经涨到牧羊石的位置。”
陈柏眯起眼睛，曾经奔涌的河道如今只剩细弱银丝，河床上横七竖八躺着翻肚的死鱼。
风吹来带着腐臭的腥气，几只秃鹫正在啄食发胀的鱼尸。
“让八旗旗主未时三刻到议事大帐。”陈柏解下腰间玉牌扔给鄂尔多，“就说找到治理沙化的法子。”
镶蓝旗的牛皮大帐里，纳木正将匕首狠狠扎进烤羊腿。
油花溅到老祭司的银须上，老人慢条斯理地擦拭：“那个中原人说要统一管理牛羊？”
“不过是虚张声势。”纳木撕下块羊肉冷笑，“等各旗把牲畜交到他手里，随便死上几百头就够他掉脑袋。”
“蠢货！”老祭司突然将铜酒杯砸在案几上，“你当陈柏是那些只会念经的酸儒？他敢接下这差事，定有后手。”
帐外突然传来鹰唳，一只金雕穿过天窗落在老祭司肩头。
老人取下鹰爪上的铜管，展开羊皮纸后面色骤变：“西域来信，陈柏在皇城时专门了解过黄河堤坝重修。”
纳木手中的匕首当啷落地：“他不是不受宠的皇子吗？”
“我们都小看他了。”
老祭司将信纸扔进火盆，“当年黄河改道淹没三州，中原人用‘束水冲沙’之法疏浚河道。如今他在草原推行轮牧制，这个制度，恐怕不如我们想的那么不堪。”
正午的日头毒辣辣晒着校场，八面狼头旗在热浪中蔫头耷脑。
陈柏命人抬来三十口陶瓮，揭开蒙布时，各旗主都伸长了脖子看，最终他们只看见每口瓮里盛着不同颜色的土壤。
“这是镶红旗草场的土。”陈柏抓起把灰白色沙土任其从指缝流泻，“含盐量是正常草场的七倍，羊吃了这种草会得软蹄病。”
他又捧起镶蓝旗的黑土：“过度放牧导致腐殖质流失，看着肥沃实则...”
指尖稍用力，土块便碎成粉末。
“连地衣都长不出来。”
赫连灵儿适时牵来两匹马。
枣红马皮毛油亮，吃的是轮牧区的新鲜牧草。
灰马瘦骨嶙峋，鬃毛结满盐霜，来自过度放牧的草场。
当两匹马同时起跑，优劣立判。
“从今日起，各旗牲畜按种类分群。”陈柏展开羊皮地图，“春夏往北麓高山牧场，秋冬转场至南麓河谷。每片草场放牧不得超过十日，违者...”
他忽然转身，复合弓弦响处，百步外的铜锣应声而裂，“犹如此锣！”
复合弓的威力，要远远超过反曲弓。
这倒不是说陈柏的力量就比在场所有人的都要大，而是复合弓的力量的利用率，要远远超过反曲弓。
纳木刚要发作，老祭司突然拄着骨杖起身：“老朽愿献出正黄旗半数牛羊作试行。”
“可汗闭关前将金狼符赐予老朽，今日便代行王令——抗命者，以叛族论处！”
陈柏瞳孔微缩。
他分明看见老祭司转身时，纳木嘴角闪过狞笑。
当夜，陈柏在灯下研究各旗呈报的牲畜数目。
陈柏的计划很简单，将各旗草场划分成若干区域，实行轮牧制，并根据土壤肥力、水源分布等因素制定详细的放牧时间表。
要推行新政，必须要有完善的配套措施。
还要有完善的抵挡风险的力量。
制度，绝对不能被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压垮。
“殿下，这是各旗草场的土壤和水源检测结果。”赫连灵儿捧着一摞羊皮卷轴走进来，神情略显疲惫。
这些日子在陈柏身旁帮忙，就连她也有些吃不消。
陈柏接过卷轴，简单看了一下，眉心皱了起来。
“看来，这场仗不好打啊……”
赫连灵儿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按摩肩膀：“殿下不必忧心，我相信您一定能找到解决之法的。”
与此同时，王帐之中，赫连巫歌正对着满桌的珠宝首饰发愁。
再过几日便是陈柏与赫连灵儿的婚礼，这些日子他也操办了不少事情，就是想给自己的女儿一个盛大的婚礼，一个不同于草原人的仪式。
“这中原皇子，当真是个废物吗？”赫连巫歌拿起一枚金钗，反复端详，心中却想着陈柏在帐篷内的举动。
那天，就连他都要以为这个中原来的小白脸要被老祭司给吓跑了，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震慑住了八旗子弟，而且还顺理成章的跟老祭司打了个赌。
赫连巫歌左手的拇指摩挲着镶嵌绿松石的金戒指，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案。
“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已经坐在这里想了半天了，可就没有想出来陈柏口中的所谓能够有效改善生态环境，并且还不会遏制他们的牛羊繁殖的办法。
“难不成此人是个天才？不，不行，我得把他叫过来问问。”
想了半天，赫连巫歌还是决定将陈柏喊过来问清楚。
陈柏进帐后，刚要行礼，就被赫连巫歌打断：“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老子看着就头疼！坐！”
陈柏依言坐下，接过赫连巫歌递来的马奶，一股浓烈的腥膻味直冲鼻腔。
“说吧，你小子打算怎么赢老祭司？别跟老子绕弯子！”
陈柏放下手中的马奶碗：“可汗，我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轮牧和休牧。”
“轮牧？”赫连巫歌一脸疑惑，“这和现在有什么区别？以前各旗不也是轮流在不同的地方放牧吗？”
“当然有区别。”
陈柏解释道，“以前各旗虽然名义上轮流放牧，但实际上草场划分混乱，过度放牧的情况非常严重。我的计划是将所有草场统一规划，精确划分成若干区域，每个区域都有固定的放牧时间和休牧时间，确保草场能够得到充分的恢复。”
赫连巫歌还是有些不明白：“那怎么保证各旗遵守你的规定？他们要是偷偷摸摸多放牧几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