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古老诸神尚未陨落之时,在人类还未篡夺神权,妄自尊大之前,世界由十二位神祇统治。
原初之卡俄斯,天空之乌拉诺斯,大地之盖亚,海洋之波图斯,群山之乌瑞亚,烈阳之赫利俄斯,万智之阿曼苏尔,裁决之忒弥斯,死之卡里欧罗斯,白月之艾菲欧娜,纷争之提利乌斯,诡变之艾希欧罗。
这十二位神祇各司其职,维持着世界的运转。
那时的世界是一个没有任何生命,犹如死一般静滞不前的净土。生命之毒尚未将这片土地侵蚀。
于是,卡里欧罗斯对自己存在的必要性产生了质疑——
与他同行者,乃是不灭之永恒,其存在自古有之,至万世亦不灭。
就算自己拥有死之权能,同为永恒之物的自己又该如何赐予神明死亡呢?
何况……,其余神祇也在疏远他,理由却并非因为他的力量无处施展,而是因为他乃死之神祇,是为世间万物带来终结的不幸,也是诸神的命定之死。
深陷自我怀疑的卡里欧罗斯终日徘徊在虚无的边界。
在无尽的徘徊中,他的力量逐渐渗透进世间每一寸土地——
死为天空带去闪烁的星辰,让大地荣枯不息,海洋也不再是翻腾的盐水,群山也将随着时间崩解。
这些侵蚀世界的死如墨滴入清水,在永恒的世界里晕染开来,万物自此拥有了限度不一的珍贵的生命。
但对于卡里欧罗斯来说,这反而让他更加悲伤,因为他不得不亲手抹去每一个因他诞生的存在。
他的存在意义得到了证明,可世间却充满了生死离别。
他赐予了世界生命,却又不得不亲手将其收回。
这份矛盾撕扯着他的灵魂,使他愈发沉默。
其他神祇也察觉到了变化。
赫利俄斯驾着金车横跨天际,发现自己的光辉不再永恒照耀同一片土地——只因大地上有了昼夜交替,生灵在光明与黑暗中轮回。
艾菲欧娜的银辉洒向大地,却只能看到无数生灵在她温柔目光的注视下衰老、死去。
卡里欧罗斯的力量打破了世界的静止,却也带来了无法逆转的“残缺”,和必将化为现实的“战争”。
提利乌斯和艾希欧罗,这俩兄弟从来都不是安分守己的神明,他们渴望混乱,渴望施展自己的权能,甚至渴望着神明的死亡。
最初,提利乌斯只是冷眼旁观着凡间的纷争。
他看到短命的生灵为了一寸土地、一口粮食彼此厮杀,脆弱的生命在血与火中绽放又凋零——这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愉悦。
而艾希欧罗则更热衷于在暗处推波助澜,他化作蛇蝎低语,教唆兄弟反目、部落相残,将猜忌与背叛的种子埋进每一颗跳动的心脏。
生命,正因短暂才会诞生各种欲望,而这些欲望全部化为了提利乌斯和艾希欧罗的食粮,让他们的力量日渐强大。
于是,诸神黄昏如约而至。
随着乌拉诺斯,赫利俄斯,艾菲欧娜先后陨落,日与夜不再分明,时间随之失去意义,万物被困于在永恒的黑暗中,伴随着心脏的律动瑟瑟发抖。
海洋散发着腐尸的恶臭,大地早已干枯崩裂,群山愤怒地喷吐着熔岩,唯一剩下的智慧也将在不久之后熄灭它的光芒,在这种时候秩序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阿曼苏尔做出了决定——他将十二位神祇的权能全部交予一人之手,而那人正是日后深陷疯狂的希德莱尔。
只是那时的希德莱尔尚不知道自己在将来会因为好友的离去,而将父亲的嘱托弃之不顾。
封印死亡,囚禁纷争,将人心重归纯洁的无。
她尽自己的力量消去了因诸神黄昏带给世间的所有灾难和痛苦,但封印和囚禁解决不了根本上的问题。
死亡只会随着时间不断累积,成为无法解除的诅咒。
这诅咒与生命同在,只要这世上还存在生命,那么死亡将无数次地被吸引而来,直到将整个世界彻底吞没。
起初,希德莱尔自信满满,认为自己能够重现由诸神统治的永恒盛世,可渐渐的她意识到了——世界正在不断地呼唤死亡。
必须有人牺牲自我,化作稳固封印的楔子。
而她的好友,尤克特拉希尔主动承担了这一责任,尽管代价是她的灵魂被死亡之力碾碎,流散世间。
自那日起,希德莱尔便疯了,在失去了所有她珍视的人后,这个该死的世界已经成为了让她痛苦的根源。
至于尤克特拉希尔……
当她的灵魂碎片流落凡间,并以人类的姿态重新转世后,她现在的名字是莉提耶。
莉提耶诞生在一个平凡的小村庄,那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她从小便与众不同——她的梦境总是充斥着破碎的画面:星辰陨落、大地崩裂、神明哀嚎。每当她闭上双眼,耳边便会响起低语,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呼唤她的真名——尤克特拉希尔。
起初,她以为这只是噩梦。但随着年龄增长,梦境越发清晰,她甚至能在清醒时感受到体内流淌的陌生力量。她的指尖偶尔会泛起微弱的银光,触碰枯萎的花朵时,它们会奇迹般地复苏;而当她凝视垂死的生命时,心中会涌起无尽的悲伤,仿佛死亡本身在向她倾诉。
村庄的长老们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认为莉提耶拥有学习魔法的天赋。
莉提耶在村庄里的生活平静而简单。每天清晨,她都会随着第一缕阳光醒来,帮助母亲照料菜园里的作物。
当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枯萎的叶片时,那些植物便会奇迹般地恢复生机,焕发出翠绿的光泽。
母亲总是笑着称她是自然的恩赐,却从未深究这背后的奥秘。
午后,莉提耶常常独自一人来到村外的橡树林。那里是她最喜爱的地方,远离村民好奇的目光,她可以尽情地释放那些在体内躁动的力量。
随着淡蓝色的光芒在她的掌心流转,她能感受到树木的呼吸,听到大地的心跳。有时,她甚至能与林间的小动物对话——尽管那更像是一种心灵的共鸣,而非真正的语言。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暗流涌动。
每当夜幕降临之时,莉提耶的梦境就会变得格外清晰。
她看见自己站在一片焦土之上,十二个模糊的身影在天空中交战,而她的手中握着一柄金色长矛,那些身影相互碰撞时爆发的能量将周围化作地狱景象,可最令她恐惧的是,梦中的自己总是带着一种决绝的神情,仿佛正等待某种无法避免的终结。
尤克特拉希尔......
那个名字在梦中被反复呼唤,像一把钥匙,正在慢慢转动她记忆深处的锁。
而这份平静也终有一日会被战争撕碎。
在一个飘着细雪的清晨,敌国的士兵如潮水般涌来,火把点燃了茅草屋顶,惨叫声划破天际。
莉提耶被母亲塞进地窖时,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村里的男人们举起农具组成的脆弱防线,以及士兵长矛上滴落的鲜血。
地窖的黑暗持续了一整天,当莉提耶用冻僵的手指推开木板时,焦黑的废墟里只剩乌鸦在啄食尸体。
她跪在覆着薄雪的土地上,心脏随着某物出现在视线里突然刺痛——一段断裂的枪尖正插在母亲胸口。
当莉提耶的指尖触碰到母亲冰冷的面颊时,她却发现自己流不出眼泪,心中既没有悲伤,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只是突然明白了——这就是死亡。
敌国士兵的狂笑从村口传来,那笑声像尖锥刺进莉提耶的太阳穴,她佝偻着身体发出幼兽般的呜咽,那曾经被母亲称赞的金发逐渐褪去颜色,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缓缓向周围扩散开来。
最先发现异状的士兵刚举起火把,就看见少女跪着的地方炸开一圈银蓝色波纹,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剑刃正在锈蚀崩解,而更可怕的是他的手掌正像沙粒般崩溃、凋落。
“怎么了?!”
领队的骑士话音未落,胯下的战马开始发狂般嘶鸣,它们比自己的主人先一步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莉提耶无意识地抬起右手,随后——
砰!!!!!!
周围的一切都彻底湮灭,只剩下一片白地,仿佛这里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莉提耶茫然地站在空荡荡的雪原上,银白色的长发在寒风中飘舞。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里还残留着银蓝色的微光,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境,却又真实得令人战栗。
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活下来了,而村子和村民们则永远地消失了。
自那之后,诅咒之子这个称呼从那时起便一直跟着莉提耶。
她也曾想过为什么自己会被叫作诅咒之子,究其原因……,也只能说人类就是这么可笑的生物吧。
随后,莉提耶开始了漫长的流浪。
她的身影出现在一个又一个村庄的边缘,可人们只要远远看见她,便会慌忙关上窗户,母亲们抱起孩子躲进屋内,男人们握着农具警惕地盯着她——那个传闻中“所到之处皆成白地”的诅咒之子。
起初,莉提耶还会尝试解释,可回应她的只有砸来的石块和尖锐的咒骂。
一块锋利的碎石划过她的脸颊,血珠滚落,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沉默地转身,继续走向下一个或许会更宽容的地方。
但宽容从未降临。
深秋的某夜,她蜷缩在废弃的磨坊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
饥饿让她的胃像被火烧一样疼,可附近田里的作物早已收割完毕,连一颗遗漏的麦穗都没剩下。
她抱紧自己的膝盖,银发垂落在脏污的裙摆上。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却不知道自己该向谁发问。
梦境依旧每晚造访。那些破碎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她看见自己站在神殿的废墟中,手中握着金色长矛,面前是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那个身影让她莫名地心痛。
梦中的自己似乎在哭泣,可现实中,莉提耶的眼泪早已干涸。
流浪的第三年,她学会了避开人群。
她像幽灵一样游荡在荒野,靠野果和溪水维生。
偶尔,她会用指尖轻触枯萎的植物,看着它们重新焕发生机。这是她唯一能证明自己并非“诅咒”的方式——可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在乎。
直到某个雪夜,她在一座破败的建筑里遇到了改变她人生轨迹的存在。
月光透过屋顶的裂缝洒在斑驳的石板上,片片雪花缓缓落下,莉提耶蜷缩在角落,用斗篷裹紧自己单薄的身体。
突然,一阵窸窣声从神像后方传来——不是野兽,而是人类的脚步声。
“谁在那里?”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
莉提耶立刻绷紧身体,她已经习惯了被人驱逐,但这次,预想中的怒骂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簇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那是个披着破旧灰袍的老人,左眼戴着铜制眼罩,右手里漂浮着一团蓝色火焰。
他打量着莉提耶,目光在她异于常人的银发上停留片刻,突然笑了,“看来今晚不止我一个被风雪赶进来的流浪者。”
莉提耶警惕地盯着他手中的魔法火焰。三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类主动与她交谈,而对方显然就是母亲口中的魔法师。
“那是......魔法?”她声音干涩,太久没与人对话让她的语调有些生硬。
老人挑了挑眉,火焰在他掌心变幻形状,“眼力不错,小姑娘。”
他随意地坐到对面,从行囊里取出半块黑面包,“要来点吗?比看上去要软些。”
食物的香气让莉提耶胃部绞痛,但她没有动,“你不怕我?”
“怕?”老人咬了口面包,碎屑掉在胡子上,“一个快饿死的小丫头有什么好怕的?除非......”
他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诅咒之子?”
莉提耶的身体猛地僵住。
下一秒,她看到老人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落了梁上的积雪。
“妙极了!”他拍着膝盖,“我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和危险人物打交道。知道吗?三十年前他们叫我灾星艾希,因为我总把实验室炸上天。”
他眨眨眼,“正式自我介绍下,在下艾希蒙德·维兰,前法师协会成员,现职业为流浪汉兼业余魔法研究者。”
风雪仍在小屋外呼啸,但某种温暖的东西开始随着老人的话语在莉提耶胸腔蔓延。
当老人将面包硬塞进她手里时,她第一次没有拒绝人类的馈赠。
“所以……”艾希蒙德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狼吞虎咽,“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让整个村子消失的吗?”
“我不知道。”莉提耶打断他,面包噎在喉咙里,“那天我只是不想再听见那些笑声,他们从我身边夺走了一切,却还能放声大笑……”
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从袍子里掏出一本焦黄的笔记,“有兴趣学点控制技巧吗?免费的。”
就这样,在摇摇欲坠的小屋里,莉提耶开始了她的魔法启蒙。
艾希蒙德的教学方式就像他本人一样随性——有时讲解复杂的符文理论,有时只是让她盯着火焰看一整天。
“魔法不是咒语和手势的堆砌。”
某个清晨,他指着被露珠压弯的草叶说道,“而是理解万物之间的联系。你天生就能感知这种联系,只是需要学会引导。”
渐渐地,莉提耶发现那些曾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力量开始变得驯服。
当那股淡蓝色光芒再次出现在指尖时,她不再感到恐惧,而是像指挥自己的手指一样自然地控制着它们。
在这个破烂的小屋里,她度过了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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