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愚人(六)

换源:

  索托大斗魂场专属的豪华休息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魂力透支后的虚弱气息。

叶泠泠靠在柔软的沙发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细密的汗珠沾湿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

九心海棠的虚影早已消散,过度压榨魂力带来的经脉灼痛感如同细小的针,在她体内不断穿刺。秦明沉着脸,将一杯温热的、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碧绿色药液递到她唇边。

“喝下去,固本培元。下次…不许再如此不计后果!”秦明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也掩不住那丝后怕。若非叶泠泠最后关头不计代价地连续使用魂技,强行吊住了石家兄弟被凶神队长狂暴力量震碎的心脉,皇斗战队今日就不止是惨胜,而是减员的重创。

叶泠泠小口啜饮着苦涩的药液,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队友们或躺或坐,石磨和石墨在药力和叶泠泠残存治疗魂力的作用下沉沉睡去,气息依旧微弱。玉天恒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龙化的反噬让他眉头紧锁。独孤雁脸色铁青,碧磷蛇毒的失控和被对手硬吞的憋屈感萦绕不去。压抑的沉默笼罩着房间,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因疼痛发出的闷哼。

时间在药力的缓慢修复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入的天光已由惨白转为昏黄。叶泠泠体内的灼痛感稍减,她缓缓睁开眼,眸中依旧带着疲惫,却已恢复了几分清明。她轻轻推开秦明再次递过来的药碗,声音低哑却坚定:“老师,我想出去透透气。”

秦明眉头一皱,刚要拒绝,对上她那双平静却不容动摇的紫色眼眸,最终只是沉沉叹了口气:“让奥斯罗陪你去,就在附近,别走远,注意安全。”

叶泠泠摇了摇头,站起身,身形还有些微晃,她扶住沙发扶手稳住自己:“不用,我一个人就好。”她拒绝了奥斯罗欲言又止的陪同,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外袍,独自一人,带着一身未散的药味和挥之不去的疲惫,悄然离开了这片弥漫着沉重与伤痛的空间。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却目标明确。穿行过斗魂场后方喧嚣与血腥气交织的通道,避开那些因巨额赌注而狂喜或咒骂的人群,踏入了索托城傍晚时分渐渐弥漫开的暮色与市井烟火气之中。方向,直指城南那片破败、泥泞、被遗忘的角落——那座破庙的方向。

夕阳的余晖给破庙残破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庙门虚掩着,里面比她离开时更加寂静。叶泠泠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她推开门,目光急切地扫向那个熟悉的角落。

茅草依旧凌乱地铺着,上面甚至还残留着墨石躺卧的浅浅印痕。然而,人,却不见了。只有那根被他当作拐杖、磨得尖锐的铁钎,孤零零地斜靠在冰冷的泥塑神像脚下。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草药、腐坏寒气和墨石身上独特铁锈与机油味道的气息,正在晚风的吹拂下迅速消散。

叶泠泠站在空荡荡的庙堂中央,怔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以为至少…至少能再看他一眼,哪怕只是确认一下他那可怕的寒毒没有在刚才的混乱中加剧。疲惫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破庙的阴影笼罩着她单薄的身影,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衣袖。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几声孩童饥饿的哭啼和妇人疲惫的呵斥。这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叶泠泠沉溺的自伤自怜。

她猛地抬起头,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墨石走了,也许是寻医,也许是…不想再拖累她。

但生活还在继续,饥饿和寒冷不会因为她的伤感而消失片刻。

她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尽管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忧伤。

她摸了摸自己腰间那个并不算鼓的钱袋,里面是斗魂场结算给她个人的、为数不多的出场费和微薄的分成,远不及宁荣荣替虾仁押下的那惊天巨注的零头,却是她现在仅有的。

叶泠泠没有回斗魂场,也没有去任何繁华的街区。她径直走向贫民区边缘一家最不起眼的、专卖廉价粗粮和劣质冬衣的杂货铺。

用近乎掏空钱袋里所有金魂币和银币的代价,换来了堆成小山般的、粗糙扎手的黑面包和几大包散发着陈旧霉味的、打着补丁但还算厚实的棉衣。

当她抱着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巨大包裹,艰难地、一步一顿地重新走进贫民区深处时,夕阳已彻底沉入地平线,只留下天际一抹深紫的余烬。

她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或者直接将食物和衣物放在那些连门都没有的窝棚口。没有言语,没有施舍者的姿态,只有沉默的放下,然后转身走向下一家。

“叶…叶小姐?”一个面黄肌瘦、抱着婴孩的妇人认出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看着放在自家窝棚口的那份黑面包和一件小棉袄,嘴唇哆嗦着,眼中瞬间涌上泪水,下意识地想上前拉住叶泠泠的手表达感激。

叶泠泠却在她靠近时,微微侧身避开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收下东西,然后继续沉默地走向下一个更黑暗的角落。

她的身影在昏暗的暮色里显得格外单薄,步履因疲惫和魂力空虚而踉跄,后背却挺得笔直,固执地对抗着这片沉重土地上弥漫的绝望。

她不需要感谢,她只是在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填补着因为墨石离开而带来的巨大空洞。

自始至终,一道几乎融入夜色阴影的身影,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她。

虾仁倚在一处断墙的阴影里,默默地看着她一次次弯下腰,放下食物和衣物,看着她被沉重的包裹压得肩膀微微颤抖,看着她拒绝那些卑微的感激,看着她紫眸深处那抹化不开的疲惫与忧伤,以及那近乎固执的、燃烧自己的微光。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城外,向着她所熟悉的几个破落村子走去。

他没有上前帮忙。他明白,此刻任何援手,对她而言都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怜悯,会玷污她此刻近乎献祭般的自我救赎。

他只是安静地守护着这片区域,无形的精神力如同蛛网般散开,将几个因看到食物而目露贪婪、蠢蠢欲动的地痞混混无声地震慑在原地,不敢靠近分毫。

直到叶泠泠将最后一份食物放在一个蜷缩在破席上的老妪身边,她才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直起身,望着这片被星光照亮的、依旧破败却暂时少了几分饥寒的土地,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回索托城的路,在星幕下延伸。远离了贫民区呛人的烟火和压抑,空气变得清冽。

墨蓝色的天穹上,星河璀璨,如同打翻的钻石匣子,倾泻下无数清冷而梦幻的光点。道路两旁是稀疏的田野,夜虫低鸣,晚风拂过,带来泥土和青草的微腥气息。

白日的喧嚣、斗魂场的血腥、破庙的空寂、贫民区的沉重,仿佛都被这异界无垠的星光和宁静的夜色暂时洗涤、抚平。

叶泠泠走得很慢,魂力透支的后遗症和刚才巨大的体力消耗让她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虚浮。虾仁依旧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侧后方,沉默得像一块夜色里的礁石。

虾仁曾经想过,这位女孩到底图什么。

对这片大陆来说,她的天赋绝对可怕。顶级的武魂,近乎顶级的学府,背后甚至还有封号斗罗的庇护。

她选择向平民伸手,究竟为何。

是过去的身世?亦或者为了做好事后的成就感?

星光洒在叶泠泠身上,为她清冷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在星光下也显出一种奇异的脆弱与静谧的美。

气氛安宁得近乎虚幻。

“虾仁。”叶泠泠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如同夜风拂过草叶,打破了这份宁静,却并不突兀。

“嗯?”虾仁应了一声,声音同样低沉。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紫色的眼眸在星光下清澈得如同两泓深潭,直直地看向虾仁,带着一丝困惑和长久以来的不解:“你是不是觉得,我做这些,很傻?”

“嗯。”虾仁没有否认,他想知道,这位天才少女,究竟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我的队员们…就是那天你见过的,他们说,我是个异类。”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叶泠泠静静的,慢慢将其述说了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人就被分级了。不同的阶级,不同的贵族,以及凌驾在这一切之上的魂师。

魂师的力量超乎寻常,平民几无反抗之力,久而久之,成为魂师,是许多平民翻身的唯一机会。

“停。”虾仁头疼似的揉了揉眉,他没想到,这孩子会说这些,再说下去这故事得被封了。

“这个世界存在强大,强大自然会拥有特权。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吗?”叶泠泠近乎苦笑似的,看着眼眸平静的虾仁。

她以为,她找到了朋友。

一个对平民百姓一视同仁的朋友,而对方还是魂师。

“当初,在索托城第一次见面,你对我说…‘我喜欢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为什么?那样的开场,太突兀,也太…轻浮。很容易惹人厌烦的。你看起来,不像那样的人。”

问题来得如此直接,在这星光弥漫的夜晚,带着一种奇异的坦诚。

虾仁也停下了脚步,脸上没有任何被质问的窘迫,反而像是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他迎着叶泠泠清澈的目光,眼神坦荡得近乎锐利。

“为了吸引你的注意。”虾仁的回答简单直白,没有任何修饰,“在当时那种环境下,那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式。事实证明,它奏效了,不是吗?”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叶泠泠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会是如此直白功利的答案。不是为了情愫,仅仅是为了…效率?

“那现在呢?”她追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虾仁的目光没有躲闪,他看着叶泠泠,仿佛要穿透那层清冷的外壳,直视她灵魂深处那株倔强盛开的九心海棠。

“不是喜欢。”虾仁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至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男女情爱。”他微微抬头,望向浩瀚的星河,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叶泠泠,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强者制定话语权,而我想做的,与你不一样。你的武魂,决定了你生命短暂,所以才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尽量帮助他们。”

叶泠泠下意识后退一步。

看来自己说对了。

叶泠泠,因为武魂的原因,想在有限的生命之中,尽量改变一些魂师和平民之间的看法。

“而我啊,想做的是,让平民变成强者。”说着,虾仁从系统空间中用一百积分兑换了一把沙漠之鹰出来。

沙漠之鹰,一把很多男孩子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玩具。现在这把沉甸甸的“玩具”,带着某种危险的气息,安静的躺在虾仁手中。

这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造物,它的价格,相当昂贵,足够虾仁再兑换一本练气决。

再系统的指引下,虾仁逐步了解用法后,在叶泠泠不解的目光中,将其瞄准远处一棵树木。

“彭——!”

硝烟过后,那棵直径在十厘米左右的小树,直接被打穿。

没有丝毫魂力的波动,但其威力,至少能破魂尊的魂力防御。

“你的九心海棠,是这片大陆最顶尖的治疗系武魂。而我,有一个想法,或者说,一个梦想。我想看到有朝一日,这片大陆上,魂师与平民,贵族与贱民,能够真正站在同一个高度对话。不再有生来就注定的压迫,不再有无谓的仇恨与厮杀。力量,应该用于守护与创造,而非掠夺和毁灭。”

强者拥有特权,但强者,从来不一定是指魂师。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叶泠泠脸上,眼神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灼热的力量:“而要实现这样的世界,需要很多很多的人才,需要足以改变规则的力量,也需要…能够弥合伤痕、赋予生机的能力。你的九心海棠,拥有这样的潜力。”

谎言和真话,如同精密的齿轮在他心中严丝合缝地转动,只有两者相互掺杂,谎话才不容易被揭穿。

系统的任务提示冰冷地悬浮在他的意识深处,他接近叶泠泠,从来不是所谓的爱情。

他不介意带叶泠泠在身边,帮助其成长,因为这一切,关乎他力量本源的终极秘密,是他绝不能吐露的真相。

他需要一个足够宏大、足够打动她、也足够掩盖真实目的的“理想”。

“至于当初那句话,”虾仁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或许也并非全是谎言。你的特别,值得任何形式的关注。只是我的关注点,从一开始,就不在风花雪月之上。”他巧妙地留下一个模糊的空间。

叶泠泠静静地听着,星光在她眼底流淌。虾仁的坦白,剥去了那层轻浮的表象,露出了底下近乎冷酷的理性和一个宏大得令人心悸的目标。

没有情爱,却有一种更沉重、更复杂的…认可与期待?这反而让她紧绷的心弦莫名地松弛了几分。

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慕,这种基于价值与理想的连接,似乎更让她感到踏实。

尤其当他说出那个“魂师与平民平等”的梦想时,她内心深处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了。这与她不顾一切救助墨石、救助那些贫民的心情,隐隐共鸣。

“很宏大的梦想。”叶泠泠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没有嘲讽,“但,谈何容易。”她想到了墨石的伤,想到了那些麻木又贪婪的面孔,想到了武魂殿那令人窒息的庞然大物。

“我知道。”虾仁点头,语气斩钉截铁,“所以,才需要一步步走,需要聚集力量。而第一步,”他目光如电,再次锁住叶泠泠,“我可以帮你解决九心海棠最大的隐患。”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