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当场考校
临近申时,天色渐暮,张夫子张孝德背着手缓缓踱进了叶家大院。此人乃一介秀才出身,早年也曾意气风发、满怀壮志,只可惜屡试不第,未能更进一步。后来虽谋得一份差事,却因官司牵连被贬回乡,从此心灰意冷,转而以教书为业。
凭着昔日的功名底子,他办起了私塾。起初门生众多,热闹非凡,怎奈命运多舛,二十多年过去,竟连一个举人都没教出来,顶多也就三五个秀才而已。读书人走仕途这条路,最看重的就是功名,若只是个秀才,那便与白丁无异,难登大雅之堂。因此,许多人家宁愿舍近求远,也要另择名师。张夫子的私塾日渐冷清,束脩一降再降,依旧门可罗雀,如今门下弟子寥寥无几,实在令人唏嘘。
对于叶家近日被赵二流子坑骗一事,张夫子也略有耳闻。他年轻时也曾遭遇过糊涂官司,深知其中冤屈与无奈,对那些设局害人的恶户更是恨之入骨。因此,当叶长生提出请他帮忙挑个小辈去私塾念书时,他当即欣然应允,并特意选在申时前来——一则表示重视,二则也是想蹭一顿晚饭。
众人将张夫子恭敬地迎进宗祠,奉为上宾。叶长生安排家中女眷准备晚饭,同时为了公平起见,请在场所有人都一同参与这场“考校”五个孩子的过程。
随后,叶长生向张夫子说明今日议事的结果:务必从五位孩子中挑选一位聪慧伶俐者,前往其私塾就读。张夫子端坐上首,八仙桌上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气氛庄重又带着几分期待。
五个孩子行过礼后,按年龄从大到小依次盘腿坐在张夫子面前,神情恭敬,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紧张与好奇。
由于他们皆未识字,张夫子只能通过口头问答的方式进行测试。他先问了姓名和年纪,并逐一记录在案,随即正式开始了考校。
张夫子捋了捋胡须,略带几分学究气地开口:“诸位叶家小儿,汝等家遭讼事,实乃数字之误所致。若将‘赵家大院’一半置于东头,则祸患自消。吾第一问,关乎数理,诸君且细听之。”
众人心中一紧,连在场的大人们也不由得屏息凝神,等待张夫子出题。
只见他摇头晃脑,慢条斯理地道:“今有一树,树上七鸟,箭射一鸟坠落,问:余鸟几何?”
此题一出,众人皆松了口气,心想这有何难?七减一等于六,谁不会算?
果然,叶小财、叶小富、叶小华齐声答道:“六只!”
叶小荣却不慌不忙地答:“无鸟。”
轮到叶小丰,他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若是寻常之鸟,当如小荣所言,皆惊飞而去,树上无鸟;但若其中有聋者、盲者或愚者,未必会被吓跑,故答案或为零,或为一至六只。”
听到儿子回答“无鸟”,叶夏心中急得像猫抓一般,暗骂这孩子怎么如此迟钝,这么简单的题目都答错。正想着要不要冲上去抽他两巴掌,结果叶小丰一番话却又让他眉开眼笑,心里直呼:“幸好还有一个更笨的,总算平衡了些。”
谁知张夫子紧接着追问:“何故?”
前三位孩子异口同声地解释:“七减一等于六,当然还剩六只。”
叶小荣则沉声道:“鸟儿被射下一只,其余必惊惧而逃,故树上无鸟。”
张夫子微微点头,显然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其他人听了也纷纷恍然大悟,原来真正聪明的是叶小荣,先前只考虑了数字,忽略了实际情境。
叶夏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儿子,庆幸没有冲动出手,否则岂不是白白打了自家聪明娃?
轮到叶小丰作答,他语气不疾不徐,分析周密,引得众人啧啧称奇。没想到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竟能有如此多角度的理解。
满座哗然,惊叹不已。
正当大家以为胜出者非叶小丰莫属时,张夫子却出人意料地宣布:“此题,叶小荣胜出,叶小丰次之。”
众人愕然,连叶小丰也忍不住问道:“先生,为何如此裁定?”
张夫子淡淡一笑,道:“尔之答,有诡辩之嫌。”
“诡辩?”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唯有叶小丰若有所思。这分明是个脑筋急转弯,多数人会给出叶小荣的答案。但他偏偏跳出常规思维,试图从逻辑漏洞中寻找新的可能性。
望着张夫子那一脸迂腐又傲然的模样,叶小丰不禁眯起眼睛,心想这位夫子到底是坚守原则,还是固执己见呢?
叶夏原本以为是叶小丰赢了,此刻听闻竟是叶小荣胜出,顿时喜出望外,差点跳起来拍手叫好。
张夫子见状,索性再出一题,原打算考一个关于孝道的问题,但想到方才叶小丰的回答确实别具一格,于是临时改主意,决定再出一道实实在在的算术题,看看这小子是否真有过人之处。
他提笔蘸墨,朗声问道:“今有方田,广七步,从八步,问为田几何?”
此题一出,在场众人顿时哑口无言。“广七步,从八步”是什么意思?没人听得懂。
包括所有大人,面面相觑,一脸懵懂。如果换成“宽七步,长八步”,或许还能勉强理解,但这般文绉绉的说法,简直比听天书还难。
考校仍在继续,而这场小小的智力较量,也悄然拉开了帷幕……
叶小丰心中暗笑,这位张夫子还真是个酸儒。明知道叶家几代都没有读书人,压根儿没人能破题,更何况是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不过他倒是清楚,这道题其实出自《九章算术》中的经典题目。作为前世的博士生,他对这本书自然是略有研究——这道题表面看起来晦涩难懂,说白了其实就是最基础的乘法运算而已。
他不急不躁,决定先看看其他人作何反应——说不定真有人歪打正着猜中答案?
抬眼一扫,只见除了叶小荣在那儿一个一个掰着手指数数,其他三人都是一脸懵圈,显然连题目问的是什么都没搞明白。
连问题都听不懂,又谈何解答?
张夫子见无人应答,只好摇头叹气:“这题确为难你们了,既然无人可答,那便算了,我们继续下一题。”
时机到了,叶小丰慢悠悠地举起手,语气悠然:“先生,学生知晓答案,应是五十六步。”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张夫子,等待最终裁决。
只见张夫子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显然是怀疑叶小丰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随口蒙的。
于是他又出了一题:“田广十五步,从二十步,为田几何?”
叶小丰毫不犹豫地回答:“三百步,或者一亩一角。”(古人以宽十五步、长十六步为一亩,一角为六十步)
张夫子顿时喜形于色,拍掌笑道:“此题,叶小丰胜出!”
“哇——”叶冬激动得跳脚,叶长生兴奋得直拍大腿,叶秋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叶春和叶夏则一脸愤懑,显然是认为夫子出了个怪题,刚好被叶小丰撞了狗屎运才答对。
此刻,叶小荣与叶小丰战成平手。
接下来,张夫子准备考校记忆力,宣布规则:“第三题,由叶小丰与叶小荣对决,谁胜出,谁便是最后的人选;若是其他人胜出,那就再加一题。”
谁知叶小丰竟举手插话:“先生,您能不能把题说得通俗点?就像刚才那题,直接说‘宽十五步,长二十步’,大家不是更容易理解吗?”
张夫子一听,心下微微不悦:这孩子聪慧是聪慧,但未免有些恃才傲物,不能惯着他!
于是冷冷回道:“不可。”
虽然不服气,但叶小荣也不敢公然顶撞未来可能的夫子,只能狠狠地瞪了叶小丰一眼,噘着嘴低头绞着衣角,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叶小丰看着这一幕,心里忍不住偷笑。到底是小孩子,情绪全写在脸上。想想自己堂堂一个现代博士生,穿越过来欺负这些古代小朋友,是不是有点太不讲武德了?
不过话说回来,科举考试还是文科为主,而他前世可是工科出身。虽说考试经验丰富,但在文言文横行的时代,终究还得靠真正的读书人来教。望着一脸不甘的叶小荣,他心下微微叹息,罢了,公平起见,不能放水。
他低下头,静静等待最后一题的来临。
张夫子沉声宣布:“老夫每人念一段文章,念完之后,尔等需复述一遍。谁念得正确、流利且最长者胜出。”
对于这群从未上过学的孩子来说,这无疑是考验记忆力的最佳方式。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张夫子首先点了叶小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话音刚落,叶小丰立即一字不落地清晰复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张夫子惊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接着他又念了一段三十多字的文章,没想到叶小丰照样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张夫子教书二十余年,每次启蒙学生都会测试记忆力。普通人最多能记住十个字左右,天赋好的也就在二十字上下,那些后来考上秀才的孩子都属于佼佼者。
但像叶小丰这样听一遍就能完整复述三十多个字的,简直是闻所未闻!
看来,并非自己教学水平不行,而是学生们天资有限啊……
此时,叶小丰自己也颇为诧异。他知道这是《四书·大学》的开篇,前世虽看过,但远远达不到背诵程度。
没想到这次穿越,竟然带来了意外惊喜——超强记忆力!
这两个月来,他一直抱怨别人重生都有金手指、系统、空间,唯独自己啥也没有。现在想来,或许这份过目不忘的能力,就是命运送给他的见面礼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怨怒稍稍平息了些。如果真有如此强大的记忆能力,那么未来的科举之路,恐怕会轻松不少。
张夫子兴致高涨,接连又考了几段更长的文章,叶小丰竟然全都准确无误地背了下来。
“奇才,奇才也……”张夫子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他转向其余几个孩子问道:“还有谁觉得自己能胜过叶小丰?”
众人面面相觑,垂头丧气。唯有叶小荣挺身而出:“我虽不及小丰哥,但也想试试。”
他本就十分重视这个机会,若就这样拱手让人,实在心有不甘。
张夫子也被激发了兴趣,随即也给叶小荣念了一段话。没想到,叶小荣竟能一口气背到第二十五个字!
张夫子震惊之余,内心已是波涛汹涌——叶家竟出了两个读书的好苗子!
满腔热血涌上心头,他甚至已经幻想着将来教出个举人、进士的画面。他收起原本的架子,转头看向叶长生,激动地说道:
“老哥,你家这两个孩子都是读书的好料子!不如咬咬牙,干脆都送我那儿去念书吧!那个叶小丰,前途不可限量,若不出意外,不出十年,定能中个举人,甚至有望进士及第!至于叶小荣,至少也能混个秀才功名。若再努力些,说不定你们叶家能出一对举人兄弟呢!”
两位举人!
叶家人听得脑袋嗡嗡作响,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整个益安县才有几个举人?要是真能一门两举,那还不得光耀祖宗八辈,名震十里八乡!
但两个举人的锦绣前程尚在未定之天,眼前的日子却是穷得叮当响,实实在在地摆在那儿。
叶长生心里既欢喜又发愁。供一个孩子念书都快要把家底儿掏空了,送两个去读书?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想想看,一个人一年就得花十多两银子,要是读上个十年八年,少说也得一二百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简直是倾家荡产的节奏。
至于两人一起读书?想都不用想,连梦里都不敢这么奢望。
叶小荣一听张夫子说自己有中秀才的潜质,甚至还有可能当个举人老爷,顿时心里美滋滋的,仿佛乌纱帽已经戴在头上,官靴也踩出了威风步。可一想到家里的光景,再听到张夫子说叶小丰说不定还能考个进士,他那股子兴奋劲儿立刻像被泼了一盆凉水,连火苗都没冒起来就熄了。
他偷偷瞄了叶小丰一眼,正想交流几句,结果对方正眉头紧锁,一副陷入深思的模样,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搞得叶小荣只能默默地把那份激动和惆怅一起咽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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