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帐外的北冥炎停下脚步,叫住了刚刚前来寻他的士兵。
他眉头微皱,问道:“方才寻我何事?”
士兵显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弄得有些紧张,他神情严肃道:“回禀将军,刚刚楚军师找您,说是要同您商讨机密。”
北冥炎颔首:“好,我即刻过去。”
刚迈出几步,北冥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扭头吩咐道:“对了,你叫芸娘送套干净的衣裳来,给帐中的那位娘子。”
士兵领命而去,心中暗自揣测这位能让将军亲自过问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算了,想不明白,将军肯定有他的打算,他们这些小兵就不掺和了,乖乖听令便好。”
不多时,芸娘捧着一套素净的棉裙来到主帐外。
掀开帐帘,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不由一怔。
乌发如瀑的少女垂首坐在榻边,凝脂般的肌肤在晨光中泛着莹润的光泽,雪肤红唇,让这冷冰冰的营帐也平白添了几分春色。
然而,这位美人此刻却无暇顾及自己的外貌,而是正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的后路。
“长得这般貌美,难怪让不近女色的将军如此挂心。”芸娘回过神来,忍不住感叹道。
“姑娘,将军命我来给您送衣裳。”芸娘轻声开口,生怕惊扰了正在沉思的少女。
正沉浸在思考中的若曦被突然打断,反应顿时慢了半拍。
“啊?啊,好。”她冲着来人浅笑道。
芸娘走至床边,恭敬地问道:“小姐,需要我伺候您更衣吗?”
突然被打断思路的若曦看着面前的陌生女人,急忙摆手婉拒:“啊,不必了。”
她害怕被别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芸娘行至榻前,恭敬询问:“可需要奴家伺候您更衣?”
芸娘看出了身前女孩的紧张与不安,也并不强求,只是将衣物放在床边便先一步行礼告退。
待芸娘退下后,若曦好奇地打量起手中的衣物。
棉布粗糙的触感让她不禁蹙眉:“人间衣裳竟这般厚重,远不如鲛纱轻软,颜色也不够鲜亮。”
若曦不知道的是,这些衣物已经是军营中顶顶好的了,军营中女子本就少,条件更是艰苦,芸娘不敢怠慢将军亲口吩咐照顾的贵女,挑挑拣拣一番,这才从一众衣服中挑出一套崭新的棉裙急急忙忙送来。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这点小问题本公主还是可以克服的。”若曦嘟囔着拿起手上的衣物就往身上套,她把这也当作在人间生活的考验之一。
上半身的衣服还好说,她勉强能套上,也不管衣带怎么系,胡乱打了几个结,只保证它不会散架。
可是,当若曦看着自己刚化形出来的双腿时时,却犯起了难。
望着化形后修长白皙的双腿,她忍不住动了动脚趾,十根圆润的脚趾随之俏皮地摆动,引得她轻笑出声:“当真有趣。”
然而当她拎起裤子时,却不知该如何将这古怪的物件穿到身上。
就在她艰难地与裤管搏斗时,帐帘突然被掀开——
“你!”北冥炎猛地转身,耳根泛红,“成何体统!”
北冥炎回来掀开帐篷的一瞬间,看到的就是若曦像个八爪鱼一样把腿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套裤歪七扭八地半套在腿上,白花花的大腿暴露在空气中……
天知道这画面有多大的冲击力!
若曦被他吼得一惊,慌忙放下腿,却因动作太急而从榻上跌落在地。
“哎哟!”她疼得泪花直冒,“你、你凶什么凶!我是真的不会穿嘛!”
北冥炎闭着眼将她拎回榻上,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北冥炎飞快地转过身去,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怒喝道:“你在耍什么花样!?赶紧把衣服穿好!”
他在心中无力反问:“怎么有这般放浪形骸的女子?!”
似是为了证明给他看,若曦双手撑着床板慢慢挪动着下床,没想到腿刚触碰到地面还没站稳,就双腿一软一弯摔倒在了地上。
“哎呦!”一声痛呼震耳欲聋。
闻言北冥炎急忙转过身来低头一看又赶忙把眼睛闭上。
他心中暗自懊恼:“真是打仗都没这么忙!”连声质问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若曦忍着疼急忙解释道:“我没耍花招!我是真的起不来!我走不了路!”
她双眼含泪龇牙咧嘴地拿手揉着被摔疼的屁股。
北冥炎不信邪地扯着若曦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可刚站起来没多久她又差点跌倒在地上。
朝颜若曦急忙抓住北冥炎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两条腿看起来就像八爪鱼的触手一样缠在北冥炎的身上。
北冥炎怒喝道:“你放手!”
若曦却倔强地回答:“我不放!”
双方僵持不下。
北冥炎看她痛苦的表情和站立的姿态不像作假,只得先一步败下阵来,无奈地将她拎回床上。
对没错,就是掐着后衣领拎回去跟提小猫崽似的。
完事之后又拿被子将她给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并死死打了个结。
“不准乱动。”北冥炎严肃道。
“哼!”若曦不服。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气氛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北冥炎皱着眉率先打破僵局:“你不会穿衣服?”
若曦闻言尴尬地低下了头,被子里的脚趾疯狂扣地。
若曦委屈地点头,声音细若蚊吟:“我们那儿……不穿这样的裤子。”
北冥炎无奈扶额,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喊人叫芸娘过来也只是徒增麻烦。
他叹了口气道:“我把眼睛闭上,到时候你把腿伸到我手中的裤子里懂吗?”
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曦明智的选择服软。
北冥炎拿起地上皱巴巴的裤子,比对着放在朝颜若曦的身前,弯下腰闭上了眼睛。
若曦小心翼翼地伸出腿探入裤管之中,由于视力受限,北冥炎只能凭感觉判断进度。
动作间不时会有肢体接触,手上传来的阵阵细腻微凉的触感让北冥炎如遭雷劈,好几次差点丢了手中的裤子。
“你用手环住我的脖子,把身子支起来一些。”
若曦乖乖照做,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
太近了,调皮的发丝在脖颈间缠绕,连温热的呼吸都感受的无比强烈,北冥炎下意识屏住呼吸。
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的若曦此刻也有些面红,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他不敢停留,凭感觉迅速将裤子套到腰间。
“穿到腰间了吗?”他开口问。
若曦答道:“到了。”
听到这话的北冥炎如释重负般迅速撤回双手:“你自己把裤子拉上去然后在腰上打个结就好。”
“旁边的裙子也是一样的道理,套上,然后绑在腰上就好。”
由于眼睛看不见,北冥炎的听力变得更加敏锐淅淅索索的声响时不时传入耳朵挠得人心痒。
终于若曦的声音传来:“呼~我穿好了!”
北冥炎睁开眼睛试探着看向身前的人,还好,虽然穿得很奇怪但起码是能见人了。
他伸手将若曦的裙子重新调整一番。
望着身前半坐半倚的女孩,北冥炎既无奈又头疼,他这是给自己捡了个啥?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心伺候,想他堂堂北冥国三皇子,北冥军的镇国大将军,何时干过这些琐事?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可是谁叫人是他捡的呢,必须负责到底。
为了以防万一,北冥炎还是喊来了门口站岗的士兵,让他把军医季老给带过来。
季老一路跟随士兵马不停蹄的来到帐中。
“将军”,季老朝着北冥炎拱手行礼道。
“季老不必多礼,您给她瞧瞧吧。”北冥炎侧身给季老让位。
“姑娘可否让老夫瞧瞧你的脉象?”
“什么叫卖相?怎么看?”若曦眨巴着大眼睛,满脸好奇地盯着面前的季老。
“这……”季老一时也被问懵了,他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听说有人不知道把脉的。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将军,眼神中透露着疑问,北冥炎也是无奈,回以一个“看我干嘛,我也不知道啊”的眼神。
季老回过头,朝着身前的若曦语气温和道,“你把手像这样伸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耐心教导着若曦。
若曦照做,季老把着若曦的手腕仔细检查了一番,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脸上的表情越发不对,眉心皱起的眉头简直可以夹死三只苍蝇,好半晌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这把一旁的北冥炎也给看懵了,他从没见季老脸上显露过如此丰富的表情。
从医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奇怪的脉象,比常人慢了许多不说却又十分强健平稳。
季老没法子只得伸出手去查探她的双腿。
“姑娘得罪了。”他伸手捏了捏朝颜若曦的小腿和膝盖,柔若无骨的触感从手中传来。
季老顿感疑惑:“咦?这姑娘也没受什么伤怎么这骨肉这般柔软?”
北冥炎开口问道:“怎么样?”
季老下巴的胡子都快被捋秃了,无奈思索一番后得出结论:“这位姑娘应当是长期未能下地行走导致的胫膝挛缩,多下地走走应当可以恢复。”
北冥炎疑惑地看着朝颜若曦:“你还是个残废?”
若曦无语地瞪了北冥炎,一眼没好气道:“我只是、只是太久没走过路了而已,练习几天就好啦!”她悻悻道,内心对撒谎还是有几分发虚。
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里讲,毕竟她的真实身份是海底的鲛人,从未在陆地上行走过。
“军中不养女人,更不可能养一个不会走路的废人。”北冥炎好像完全没听到朝颜若曦的话,义正言辞地说道。
若曦急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苦苦哀求道:“你给我几日时间!我肯定能走路的。”
北冥炎不容置疑道:“你当军营是收容所吗?我给你三日时间,到时不管你是不是会走路我都会差人送你离开。”
战争不是儿戏,何况她一个貌美的弱女子,在军营里无异于羊入虎口,他就算有心相护也无济于事。
他作为一军主帅更应以身作则。
若曦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子,指尖隐隐发白。
季老有些于心不忍,开口宽慰道:“这位姑娘,将军也是为了你好,战争并非儿戏,你腿脚还不方便,很容易受伤流血的。”
若曦眼中含泪,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嗯我知晓了,谢谢您巫医。”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在海底对族中巫医的称呼。
这是她来到人间遭受的第一难。
季老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看着针锋相对的二人连忙打圆场:“姑娘莫急,多练习便可恢复。只是……”他话锋一转,“方才听姑娘称老朽'巫医',不知是从何处听闻这个称呼?”
在鲛族之中,专司治病疗伤的鲛人被尊称为巫医。
鲛人血,传说能疗愈百病、消解百毒;而那更为神奇的鲛珠,更是拥有起死回生、白骨生肌的非凡神效。
然而,并非所有鲛人的鲛珠皆具此奇效,唯有皇族后裔的鲛人所孕育的鲛珠,方能展现此番神妙。
故而鲛人鲜少踏足尘世,一旦现身,必在人世间掀起轩然大波,引得四方争夺。
若曦不解道:“巫医很少见吗?”
北冥炎双手抱胸在一旁补充道:“上一任巫医现世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在他的帮助下凤翎国打赢了数场战争,这才奠定了如今三国鼎立的地位。”
季老闻言也是感慨万千,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道:“若是有巫医在,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伤了。”这些传闻他也是从他身为太医的祖父那儿听说的。
若曦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北冥炎轻轻道:“如果……我说我是巫医呢?”
两道视线在空中碰撞,北冥炎有一瞬的不淡定。
他放下手紧紧盯着朝颜若曦,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这不是玩笑。”听闻此言,北冥炎紧紧盯着朝颜若曦。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是传闻中的巫医,他更愿意相信这是眼前女子为了留下来编的谎言。
“是真的,我家族中便有巫医,我也承袭了巫医血脉。”
初到人间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人间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虽然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她还是决定赌一把,先留下来再做打算。
看着她笃定坚毅的眼神,北冥炎率先做出反应,不等若曦反应过来,一道凛冽的寒芒闪过。
眼前的男人已经在自己的手背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伤口不深,但出血的量做不得假。
若曦被他这一举动吓得发出一声惊叫,连周围人也被惊呆了。
北冥炎将鲜血横流的手伸到她面前:“证明给我看。”
若曦来不及多想,连忙伸手包住北冥炎的手敛息凝眸,她的双手间慢慢飘散出点点荧光。
北冥炎只觉自己的手被一阵暖意包裹,疼痛也被一阵酥麻代替。
三息过后,若曦松开了他的手莞尔一笑:“好啦。”
北冥炎看着自己光洁一片的手背此时内心无比复杂。
竟然都是真的,她没有骗他。
他抬起手仔细端详着那道已经消失不见的伤口,仿佛刚才的疼痛和流血只是他的幻觉。
亲眼所见让他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传说中拥有神奇治愈能力的巫医。
他压抑住内心的震惊,尝试着继续追问:“你的族人们呢?”
若曦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们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生活,并不轻易出世。”
她并没有打算告诉北冥炎,她的族人其实都是生活在海底的鲛人。
作为鲛人,她们从小就被教育着人性复杂人性险恶,不可轻易离开族地,更不可轻易被人族知道身份,一旦身份暴露很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更有可能给鲛族带来灾难。
“哎呀!将军!你这是捡到宝了啊!”一声惊呼打破了宁静。
“哈哈哈,真是天佑北冥啊!”一旁快要沦为背景板的季老欣喜若狂。
“小声些!你想让军营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吗?”北冥炎急忙制止状若疯癫的季老。
不怪季老这般激动,一个只记载在史书中的人物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谁能不激动,况且还是这位一辈子痴迷医术的六旬老人。
“你好好休息。”北冥炎表情复杂,干巴巴地丢下这句话后,便连拖带拽地扯着季老离开了营帐。
“诶?诶!将军!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我还没和,呃……那位姑娘讨论医术呢!”季老的四肢在半空中疯狂扑腾。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老朽日后定来找你!”衣袖纷飞间,季老的话语在空中不断回荡。
留下若曦在原地一脸茫然。
“发生什么了?”
……
在帐外的隐蔽角落里,
“此事关乎国运,必须守口如瓶!”
“懂懂懂!老夫我必定严守秘密!”说罢,他做了一个封嘴的手势。
日子在平静而忙碌中度过。
若曦按照鲛人记忆中的恢复方法每天在帐篷里练习走路。
而北冥炎也信守承诺并没有过多干涉她的行动,只是默默守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