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的命,得要还。
谢危盘膝坐在香案前,看那罐雪慢慢化,也等着那些金卷渐渐烧尽。擦不干净血迹的金步摇搁在正中,边上是一方干净的绢帕。他垂眸解下了腕间刀,薄薄的刀刃折射了一缕明亮的天光,映入他眼底,却未惊起周遭半寸尘埃。
没有一丝犹豫,谢危抬手划破脖颈,听到裂帛一样的声音。血沫呛到舌根,又被他狠狠吞下,顺着裂开的口子,汹涌地由衣领向下晕去。
谢危看都不看一眼,颤抖着手将匕首擦净,与金步摇并排放好,静静地看着步摇上的一滴血渍,泛起一丝微笑,黑暗一丝丝遮蔽了视野……
死后的世界真黑,真冷。
宁二,对不起,不该让你一个人在寒冷中走掉的……就像当年风雪里,布条将两人的手敷在一起,一起相约“绝不相离”。
那时说这话的宁二只有十四,双眼里盛着世间最温暖的光——火焰一般摇曳,驱散了寒冷、射破了黑暗,温暖了血脉,谢危竟然慢慢感觉出了暖意……
口中突然灌入一股暖意,似乎促使血液又流动起来,谢危竟然觉得有了丝力气,慢慢睁开了双眼。眼前火光摇曳着,越来越亮,有人在喂自己喝着什么:齐刘海,简单、没有任何发饰的长发辫披在身后,一身素白的粗布棉裙。
是的——“小”宁二,几乎不用费劲,谢危就认出来,那是十年来无数次午夜梦回中的身影。谢危瞬间红了眼睛,情不自禁伸出手攥住:“宁二,你是特意来接我的吗?”
谢危紧紧攥着温暖的柔荑,含泪仰望着少女的脸庞,嘴角欣喜地弯起:“宁二!宁二……你不要沈芥、张遮,来找我了?”
姜雪宁看着谢危这样一副痴汉样子,心底一抖:完犊子,这货还疯着?
老天爷,您可真作孽!这么漂亮的男人,简直哪哪都长在自己心巴上的,却是个神经病!
想起谢危刚才突然发疯,把自己当成仇人要打要杀的样子,姜雪宁再也不敢看美男情深似海的脸,谨慎地抽出手。
谁知才一动,谢危竟然一把抱住她的腰,头深深地埋进刚刚隆发的前胸,带起一片痛意。姜雪宁连忙挣扎,可谢危发狠地越抱越紧:“原来你是我在凡间唯一的贪恋,我也是个凡人啊……别走……别走……你为什么要喜欢张遮,他根本不懂你,只有我才能读懂你……”
姜雪宁觉得自己要疯了,用力退开,反手一耳光抽了过去:“您醒醒,这不是梦里了!”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谢危忽然愣住了——这里不是梦!
可是……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浅浅的山洞,洞口烧着堆篝火,外面风雪交加。场景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个山洞的确与记忆里一样,宁二在这里割腕放血救了自己,自己烤了一只兔子,宁二起先不愿意吃,后来禁不住饿,还是吃了兔肉。
可是眼前的宁二哪里是,记忆里害怕又慌乱的宁二,她的眼神冷静沉稳,竟比当了皇后的宁二还要沉着!
看着谢危突然不做声了,姜雪宁觉得下手有点重,连忙将水壶递过去:“谢先生您没事吧?这里有热水,要不,您再喝点,醒醒神。”
谢危看了眼伸到眼前的柔荑,雪白的腕上没有任何伤痕,忍不住道:“你不给我喂血治病了吗?”
啊?完全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姜雪宁不敢纠缠了,直接将水送到谢危的嘴边,逼着他喝了一些。
“谢先生,我们从金陵出发上京城……路上遭了劫匪,逃到这山上时迷了路,您又发起了高烧,我才找了这么个山洞暂时躲避一下风雪,您还记得吗?”
喝着实实在在的温水,摸着无一丝伤口的颈脖,谢危迷惑了——如果这里不是梦,那么之前十年的经历又是什么——只是一场梦么?
如同庄周梦蝶,不知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
见谢危沉默四顾,姜雪宁感觉他慢慢回归理智,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个谢居安,京城那个亲爹的同僚,碰巧一起上京,亲爹托他一路照顾自己。据说他是三元登科,才智过人,前途无量。真是可惜,这么有颜有能力的帅哥,天妒蓝颜,自己这么帮扶照顾,指望能跟他攀上点交情,对于入京后能有所帮助吧。
谢危摸了摸放在他身边的琴,又拿起装水的锡壶反复看着,突然问道:“你怎么会带着这个?”
很奇怪吗?姜雪宁暗忖:就跟以前出门钥匙、手机、包包随身带一样,这里买水买吃的没那么容易,当然随身带着水壶、干粮和火筒了。
迎着谢危射过来的探究眼神,姜雪宁拿出干粮递过去:“只要出门,我都习惯带着的干粮、水和火筒的,您吃点这个,再睡一会儿吧。别担心,等天亮了,我们一定能找到路下山的。”
谢危没有接,怔愣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换过宁二手里的干粮,问道:“你干嘛不扔下我,一个人走呢?”
姜雪宁打开纸包,看到一层一层雪白的桃片糕,笑得像个单纯的孩子:“好香,我就爱吃这个!行好事果然有好报!。”
美美吃过一片糕,她才慢慢说道:“谢先生,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互相帮助而已,雪宁以后少不得要劳烦您一二的。”
举手之劳?只劳烦一二?
谢危取出琴,轻轻弹出些许曲调:这个宁二处事沉稳练达,完全不像个十四的孩子。好多事情与记忆里都不一样了,她是“变数”吗?
变数又怎样,再来一回又怎样——至少宁二真的还活着,自己也还活着,不是吗?这一次,清楚自己要什么了,谢居安一样不会输!
——宁二,你是我的。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